连乔有些怅惘的想到:果然每个皇帝最看重的还是继承大统啊,她甚至有点为郭昭容感到有点可悲,这样费尽心思的争宠是为了什么呢?哪怕得到再多的眷顾,也只是因她腹中的孩子,至于她本人,在皇帝眼中也和一粒芥子差不多。
当然能看到皇帝失望的一面,连乔还是觉得很快意的。
杜太医依旧重读那句话:“微臣无能。”
穆氏轻轻的哎了一声,似悲叹,似惋惜,她也学着杨盼儿方才的样子道:“可怜了!”
却不知是可怜郭昭容,还是可怜后嗣无继的皇帝。
皇帝的绝情在这一刹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淡漠说道:“既如此,就让郭氏好好养着吧。”说着转身欲走。
银环觑准机会,扑上去抱着皇帝的腿脚,“皇上明鉴,主子的小产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杨盼儿夸张的“啊”了一声,虽则这早就是她料想中的事,但若没个人助阵,场景岂非不够热闹。
楚源看了座下的连乔一眼,随即挪开视线,“你说。”
“昭容娘娘本来身子不适,因惦记着今日为连婕妤生辰,才硬撑着来怡元殿道贺。适才因寿面弄污了衣裳,连婕妤就扶昭容娘娘过来偏殿更衣,谁知等奴婢和紫玉姑娘回来,娘娘就成了这副模样,皇上明鉴,若非连主子下手谋害,昭容娘娘的孩子怎会无缘无故就没有了?”银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望着连乔,语气里恨不得生啖其肉。 紫玉忙跪下辩白,“皇上莫听银环一面之词,奴婢们并未亲眼所见。但连主子的为人陛下您是知道的,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穆氏见两人相争不断,因从中取和:“陛下,眼下诸事未明,还是等郭昭容醒来再谈吧。”
经过杜太医施治后,床帐后的郭昭容很快醒转。她未及起身,眼圈儿先红了,凄苦的望着连乔道:“连婕妤,我自认待你亲厚如姊妹,你为何偏要害我?连我腹中的小儿也不肯放过?”
杨盼儿一脸喜悦的朝身旁尹婕妤道:“瞧,我说的不错吧。”
尹婕妤亦深以为怪,“没想到郭昭容也这么说,看来此事确凿无疑了。”
穆氏不满的瞪了两人一眼,两人羞愧的低下头去。穆氏这才看着郭昭容道:“昭容妹妹,有什么话你不妨现在对陛下说清楚,相信陛下定会为你做主。”
郭昭容艰难的翻身下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到楚源跟前,一脸悲愤的仰视着他:“陛下!求您为臣妾主持公道。臣妾的孩儿死得好无辜,仅仅因为一时的口角,连氏恶妇就将臣妾推翻在地,还拳脚相向,若非如此,臣妾的孩儿怎会轻易丧命?”
又恨恨的看着连乔,“连氏,我自认不曾得罪过你,为何你心肠如此歹毒?你要对付我也罢了,为何连一个未出世的婴孩都不肯放过!”
连乔对她编的这故事感到颇为无力,圆是圆的回来,但这过程未免也太粗暴了些,说得她一个大肚子孕妇跟暴力狂似的。连乔细想了想,怎么也无法把郭昭容口里那个力拔山河的女壮士跟自己这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身段联系起来。
当然她这么想,不代表旁人拥有理智——世人往往只在乎表象,至于内里逻辑能否自洽则是次要的。
何况杜太医还适时的补上一句,“方才微臣验视,见昭容娘娘腰肋附近一片青紫,若非遭受重击,是断不会如此的。”
连乔听着都有些骇然,没想到郭氏这样下得去手,愿意自伤其身——她哪知是因为孙柔青威逼胁迫,郭昭容才不敢不听的。
杨盼儿攥着手帕惊呼了一声,“天哪!”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连乔,没想到这人看着娇娇怯怯的,行事却如此毒辣暴戾,看来以后还是别得罪她的好。
楚源一一听完这些证供,喉头仿佛也哽了一下。他虽对着连乔说话,却并没有看她:“连婕妤,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连乔直挺挺的跪在暖热的地砖上——二月里大部分宫里都撤去了地龙,独她怀着身孕是个例外——只觉膝盖烧得发烫。
然而她一言不发。只有那昂然挺立的秀气脖颈和一张薄施粉黛的素白面孔,可以看出她心内的倔强。
穆氏劝道:“连婕妤,趁着陛下在这儿,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宫相信陛下不会偏袒任何一人。”
她其实也不愿连乔从此一蹶不起,毕竟借着她尚可对付孙柔青。若连乔从此失势,恐怕孙氏那个贱人就该猖狂了。
连乔却只梗着脖颈,哑声说道:“臣妾无话可说,因为说再多也是错,可是臣妾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还望陛下明鉴。”
眼眶中仿佛有泪下来,她忍了忍,努力将它逼回去。
郭昭容唯恐皇帝会因这将落未落的泪而心软,急忙说道:“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打落了自己的孩子?天下岂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话音未落,她捂着肚子叫起痛来,殿里于是又一阵手忙脚乱。众人见她眼睛鼻子拧成一团,神情无比痛楚,想必难耐得紧,心里都有些不忍。
有几个跃跃欲试想上前探视,碍于皇帝在这儿,不敢贸然行动。
楚源深深的看了眼连乔,扬声说道:“婕妤连氏涉嫌谋害龙裔,着禁足怡元殿,无朕旨意不得探视,待此事查清后再行论处。”
这样的责罚在众人看来还算轻了,但毕竟连乔也是有身孕之人,想来皇帝因这个才不便立即重惩;但等她生产之后就不好说了——当时殿内只有她与郭昭容两人,郭昭容的孩子偏没有了,连乔怎么也洗不清这嫌隙。
想到这里,众人对连乔也有几分同情。谁知道那口角是怎么回事,郭昭容性子莽撞,牙尖嘴利处处得罪人,谁都恨不得踢她两脚,连乔不过是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罢了——当然她也将得到应有的教训。
人群中只有映蓉一个真心替她焦急,她艰难的挤到跟前来,要向皇帝申诉。连乔忙朝她使个眼色,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吴映蓉只好颓唐的垂下手臂:她所知的证物只有埋在花坛中的那些月事带,但是显然不足以作为凭证,郭昭容既然有心陷害,先前没准也是诱敌之计,这会儿想必早将那些证物销毁了。
楚源处理完这一简单而复杂的案情,脸上已有些疲倦。他揉了揉眉心,最后看了眼跪着的连乔,才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一走,众人也都没了待下去的心思,何况马上会有侍卫过来封宫,她们何必在此处碍事,于是一个个呼啦啦作鸟兽散。吴映蓉绞着手绢看她一眼,却见连乔仍木愣愣的跪着,毫无所觉,只好叹息一声随众人离去。 郭昭容自然是不利于行的,便找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抬死人般的把她抬出去,身上还残存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殿中霎时变得空空荡荡。
紫玉从方才的变故中醒过神来,只觉心灰意冷,但她仍打起精神将连乔扶起,“主子别太难过了,陛下只是将您禁足,并没有下令定罪,或许过几天就会放出来了。先前咱们不是也被禁足过么?”
当然她也明白,那一次只是孙淑妃的小惩大诫,根本比不得这回的罪名重要。比起禁足所受的辛苦,这种不见光明的绝望无疑更加难熬。
紫玉自怨自艾了一会儿,还是掳起袖子打算收拾殿中的一片狼藉,毕竟那才是她的本职。眼看着好好一个生辰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紫玉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擅宠一时的连婕妤也会有被人冷落的时候呢?而皇帝却也说变就变。
等她去后,连乔却望着庭院里的春光幽幽一笑。比起紫玉的喟叹,她心内自然平静得多,因为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她要亲手为自己戴上罪名,这样当楚源得知真相后,才会为曾经的决定感到悔恨愧疚。
这悔恨对于楚源来说,是他良心上的毒;而对于连乔而言,却是医治她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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