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蓉急道:“嬷嬷,可是我们……”
庄嬷嬷显然在宫中干长了的,笑容油滑却不显腻味,反而有几分洞彻世事的清明。她摇了摇头道:“婕妤娘娘想求的事皇贵妃已经知道了,可惜,皇贵妃帮不了这个忙。”
连乔没想到还未开口便碰了个软钉子,正要说话,庄嬷嬷抬手制止她,“娘娘还是莫为难皇贵妃了,此事是太后的意思,皇贵妃虽掌管六宫,也没有为了这个去与太后争执的。娘娘若实在难受,等见到皇上,或许皇上能想想法子。”
她停了停,笑道:“其实黄昭仪也是一片好心,她自告奋勇养育公主,必定不会亏待与人。何况这原是宫中的定制,黄昭仪并非无理取闹。娘娘若觉得不平,等来日位分高了,许是能将小公主抱回来也未可知。”
这是劝她努力争宠的意思。
连乔默然听罢,颔首道:“有劳嬷嬷了。”
映蓉咬了咬唇,跟上连乔的步子。
庄嬷嬷看着两人消失在寂寂的青石砖地上,这才返身回宫。
穆皇贵妃正在内殿梳发,面前是一块硕大的铜镜,纷披青丝迤逦在地,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媚之色。而在平日,这柔媚尽数被威严与端庄掩去了。
穆朝兰问道:“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么?”
庄嬷嬷服帖的道:“都说完了,至于听不听,那当然是连婕妤自己的事。”
穆朝兰轻嗤一声,“本宫虽帮不了她的忙,可也不能做个恶人,总得尽己所能地提点她一番。”
庄嬷嬷会心一笑,“连婕妤若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在这宫里不争宠就是死路一条。孙淑妃几次三番与她为难,难为连婕妤始终忍气吞声,这回她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一旦孙淑妃与连婕妤争斗起来,娘娘您方可坐收渔翁之利。”
穆氏幽幽的道:“连心爱的孩子都被人夺去,连婕妤岂有不恼的。只是宫中规矩如此,连本宫也不能置喙罢了。”
庄嬷嬷道:“可不是,连奴婢都未曾想到,暮雨那蹄子简简单单一句话,黄昭仪便起了抢夺公主之念,不枉咱们培植这颗棋子。难得的是样样都是正好,黄昭仪再蠢,太后与淑妃也都愿意帮着她,想来也是厌恶连婕妤至深,不惜以此作对。”
穆氏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着如云秀发,许是年纪到了,再没有年少时的光滑柔韧。她随意的拔去一根干枯发丝,说道:“黄昭仪也是个可怜人,谁叫她喜欢孩子,太后自然愿意成全她。”
穆氏就不怎么喜欢孩子,唯一能打动她的只有皇后之位。无论天子的生母是谁,只要她是皇后,将来这天下便不会少了她的。可是在这之前,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横亘在她面前,她必须设法将这些拦路的杂草拔去,还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要置身事外,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坐山观虎斗。无论连乔有无争斗之心,她都要助其一臂之力,也是帮助她自己。
第50章 陷阱
连乔回去后始终郁郁,映蓉勉力劝慰她一阵,依旧不得其法,只好怏怏地回宫去,临走时道:“皇上兴许还蒙在鼓里,晚上陛下过来,姐姐好好说道说道吧,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连乔虽不喜媚意奉上,但情非得已,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做出许多活泼态度,虽则她此刻根本没有这份心情。
伺候皇帝喝完一盅枸杞参鸡汤,连乔便故意牵起楚源的衣袖,要领他去偏殿看望小公主。
楚源轻轻的撇开她,含笑道:“你又来哄朕了,小公主好好在昭阳殿养着呢!”
连乔愕然,她没想到皇帝居然是知情的。头脑中有一刹那周转不灵,她机械般的问道:“陛下如何知道?”
原来孙太后这回占了先手,将小公主抱去昭阳殿后,立刻命人知会皇帝一声,免得皇帝听了旁人的谗言,误解母亲的一片好心。而黄昭仪亦在午后抱着小公主去勤政殿请过安,不早不晚,正是在连乔擅闯昭阳殿之后。
楚源温声道:“淑慧知道你有所误会,所以特意到朕跟前来分辩。她并非存意与你为难,而是真心喜爱公主聪慧,愿意将其收养,往后慧慧便相当于有了两个疼她的母亲,你道这样好不好?且黄家历代书香,黄氏的祖父更是有名的大儒,慧慧得她教导,日后必能成为一位德才兼备的淑女。”
连乔并不觉得做淑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只觉得心口被重重的捅了一刀:原来在皇帝眼中,她的痛苦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甚至压根不能称之为痛苦。也许在皇帝看来,将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儿送人还值得可喜可贺呢!
反正他也不曾亲身经历过十月怀胎的艰辛。
连乔胸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怨愤之情,总是如此,总是如此。每当她对这个男人有一点希望的时候,总是会有更大的失望袭来,好像她的感情是廉价的打折品,完全不吝于任意挥霍。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很老了。
楚源却不觉得,兀自搂着她的颈,耳畔是甜蜜的私语,“何况这两个月来儿啼女哭不断,朕与你都没能好好亲近一回,如今倒可以清净许多了。”
他开始亲吻连乔细腻的锁骨。
连乔任由白皙的胸口敞着,面容僵直得如浮雕一般,身子更是冷硬如同干尸。在这个时候,她实在缺乏与皇帝枕畔缠绵的欲-望,因她的心已如一滩死水。
皇帝总算察觉到她的异样,微抚着她的耳鬓,“怎么了?”
连乔勉强朝他一笑,“臣妾怕慧慧骤然离了怡元殿,夜里睡不好觉。”
“这就是你多虑了,黄氏是细心之人,断不会在慧慧的饮食起居上疏忽的。下午她抱着慧慧过来时,朕瞧着慧慧睡得可香呢。”楚源说起孩子时,眉间有细细的温情,那是身为一个父亲应有的态度,“何况一应乳母都是怡元殿带去的,黄氏每样都不曾换过,慧慧由她来照料,你大约很能放心。”
连乔想皇帝有时候还真是迟钝,或者说不懂女人,居然当着一个女人的面称赞另一个女人的好处,他到底是想不到她会吃醋、还是巴不得她吃醋?
无论哪一种,连乔都觉得皇帝的心思可笑的紧,在她看来,皇帝还不及慧慧的一根小指头,只是她永远不能叫他发觉这一点罢了。可是皇帝的话她也听懂了少许,看来她是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皇帝即便专宠一人,也并不意味着他会将其他女人弃若敝履;黄淑慧即便不得宠,可她在皇帝的评判体系中亦有值得称道的价值。由此看来,皇帝还是很念旧情的,并非真正的无情之人。
但是这个时候,连乔宁愿他无情一点,至少不会被另一个女人的善意作弄——黄淑慧也许是善的,可是她这种善良只会叫连乔越发憎恨。
楚源抵着她的额,轻轻说道:“朕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宫中规矩如此,朕如乱了规矩,也不配做一个称职的君王。朕早些不与你说,就是怕你思虑伤神,如今太后提起倒是件好事,至少黄氏为人忠诚可靠,朕与你都信得过。你要实在牵挂,等再过些时日,朕立你为九嫔——这位子朕本就属意于你——再将慧慧抱回你宫中,如此可好?”
皇帝的甜言蜜语在连乔听来就和白水一般寡淡无味,可她也明白,任性骄纵有时虽可作为情趣,但若触犯了皇帝的逆鳞,那就是死路一条。
皇帝的恩典她得受着,皇帝的责难她也得受着,这浩浩荡荡的皇恩便如倾天巨石,哪怕被压死了也不能后退半步。
连乔只能咬着牙笑道:“好,臣妾听陛下的就是。”
她的笑里也生着牙齿,似乎想将楚源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咬下来。当然在楚源看来这笑容柔美极了,多情极了,令他心头一阵一阵的荡漾。他温存的将连乔揽入怀中。
皇帝帮不了她,连乔只能自己帮自己。黄昭仪话说得好听,答允她随时可以过去探望,但这话说得就没甚水平,本就是连乔所生的骨肉,看望自己的女儿何必还须旁人批准?黄昭仪这话便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
诸如此类的人情话也是惠而不费的事,女儿养在昭阳殿处,自然跟黄淑慧亲近许多。天长日久,认不认得她这位生母都是一说。
连乔想到此处,心底又是一阵生恨。她自是不会甘心就此妥协的,可是要想个巧妙的法子将女儿夺回来,似乎又不那么容易。
连乔甚至懒得常往昭阳殿去,每看一回,她就觉得心中多些难言的牵痛。何况黄淑慧总在旁边看着,她与女儿相处起来都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