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总是瞻前顾后,连乔不以为怪,她情知催促亦是无用,只淡然道:“你可得想清楚,一旦行完昭仪的册封礼,你便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嫔妃,到时你想反悔也来不及。”
撂下这些话,连乔就施施然起身离去,剩下的时间留给苏若水自己。
临近十五,月色一日日变得圆润柔和,衬得桌上的油灯黯然无光,秋夜虽寒,间或却有一两只细小的蠓虫从屋外飞入,绕着灯罩嗡声盘旋,一下又一下,坚持不懈的撞在壁上。飞蛾扑火,这些小生命简直不死不休。
紫玉专注的盯了会蠓虫,见连乔慢悠悠的坐着喝茶,仿佛一点都不着急,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娘娘就这般肯定苏姑娘会来么?”
“陛下最近要沐浴斋戒,她能把握的也只有这几天功夫了。”连乔望着院中不知何时生出的杂草,目光幽深的说道。
私逃总该避开皇帝耳目,苏若水但凡有点常识,都该知道她所剩的时间不多。否则一旦被皇帝察觉她的意向,即使不将她怎么样,安郡王也难有善终。
“但是对苏姑娘而言,出逃或许才是最坏的结局,做陛下的宠妃不比什么都好,何况陛下这样喜欢她,何苦要冒险与那人浪迹天涯呢?”紫玉说道。
连乔清浅一笑,“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想赌一赌罢了。”
比起冻饿至死,大部分的人还是渴望一份安乐舒适的生活,但是苏若水,她应该是个富有浪漫精神的姑娘。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拿不出,她也不配为主角了。
两人静坐片刻,不知是哪一个悄悄打了个呵欠,越显得时间幽静绵长。
紫玉见油灯芯子上的火苗越发黯淡,正要出去续点灯油,就看到一个面色绯红的蓝衫女子吃力的进殿内,手里还拎着一个沉重的包裹。
紫玉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惊喜还是骇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姑娘?”
苏若水朝她点了点头,粲然望着连乔,亲切的同她招呼,“皇贵妃娘娘。”
连乔邀她坐下喝茶,举止安闲的问道:“可是想明白了?”
“是。”苏若水双目明亮,回答不再有片刻迟疑。
她深知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大事,对此她并不害怕,甚至隐隐有一丝兴奋:年轻的女孩子总是渴望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与其让宫里的生活死水一般将自己淹没,还不如努力奔向外面的自由。何况,那里也有一个人正等着她。
想到那人年轻且朝气蓬勃的面庞,苏若水的心如在蜜罐里浸过一般,现在她当然不害怕向楚池表露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们的感情已经如金石一般坚固:唯有经历过分别的考验,这种牵绊才能天长地久。
连乔将手覆到她手背上,面向她微微笑着,“那好,本宫就成全你们,只要你认真照我的话去做。”
*
就在三日后的当晚,苏若水坐上连乔安置的马车,踏上去往城外普济寺的路途,在那里她会见到安郡王,她魂牵梦萦的男人,同样的,这男人也正渴盼见到她。
打听得马车安然出了城门,紫玉才面色发白的回到殿中来,却仍免不了心惊肉跳,“苏姑娘走了,娘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只是陛下那里,您可得找个好点的由头圆过去才好。”
“瞒不住的。”连乔轻轻说道。
“啊?”紫玉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她原以为连乔放心大胆的送苏若水出宫,是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原来只是任性而为么?
她忍不住催问道:“可陛下那儿您该如何交代呢?”
连乔莞尔睨她一眼,依旧若无其事的说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上次本宫将音儿密送出宫,陛下不也没说什么吗?”
“但是,但是……”紫玉一情急就容易语无伦次,但她很知道这是不一样的:皇帝本来就没将连音放在眼里,就算连音立时死了,皇帝也不会多问半句,可苏若水……一旦发现她失踪,皇帝怎可能会不生气呢?
很可能他会将怒气发泄在连乔身上,何况此事本就是连乔主使的,倒也不算冤枉。
连乔示意她不要激动,“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错已经铸成,陛下要骂要骂吧。”她沉静的道:“我倒不信陛下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废去本宫这个皇贵妃。”
那也不是没可能的呀!紫玉愁肠百结的想着,原本的欢喜化为乌有。
其实连乔何尝没想到这一点,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失去挚爱的男人就如一头发疯的狮子,说不定一剑杀了她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事情已经做下,连乔绝不后悔,根本她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妄图一了百了。 按照原本的设定,苏若水还得在宫内经历好几次刺杀、毒杀、陷害与被陷害,然后皇帝才意识到后宫并不适宜这女子生存,甘心将鸟儿放归林中。现在连乔却一步就帮她搞定了,省却多少风波——她真的已经厌倦这种无聊的争宠戏码,何况按照剧情套路,苏若水的对手许会是她,既如此,何不干脆化敌为友,还有幸做了一回媒人。至于皇帝,反正迟早得面临他的猜忌,早来晚来都是一样。
比起一段乏味的三角恋,连乔更好奇皇帝失去挚爱后的态度。要是皇帝因此难受痛苦得无以复加,那连乔付出再多代价也值了,她的快乐本就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第133章 质问
皇宫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哪怕少了一片花叶,都能掀起轩然大波,何况是不见了一个大活人。
皇帝匆匆赶来怡元殿时,连乔正安稳的举着一块绷子绣花,这本不是她擅长的东西,之所以选择这行,主要是为了集中精力——稍有不慎,那针尖便可能戳到她手上。
幸好,她指尖还未冒出一滴血。
她对楚源视若不见,楚源却不能当做看不见她,愤然望着这个外表温婉的女人,“若水不见了,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针尖似乎有些发涩,连乔在头发上擦了擦,若无其事的道:“苏姑娘已经出宫了。”
她越表现得淡然,楚源越觉得怒不可遏,“是你将她撵出宫的?”
连乔抬起头,望着他轻轻的笑,“陛下您错了,苏姑娘是自己愿意离开的,臣妾只不过帮了她一把。”
这话正戳在楚源痛脚,他冷冷俯视连乔,“你为何要背叛朕?”
连乔将那根细针插回缎面上,葱白的玉指在日光下焕发出华美光泽——单凭这双手当然无法令皇帝消气,当你对一个人心生厌恶的时候,她生得再好看也是徒然,甚至会因反差而加剧恶感。
将绣活小心的摆在一侧,连乔盈盈起身,碎步行至楚源身前,拜了一拜道:“君子成人之美,而非乘人之危。陛下您明知道,苏姑娘的心并不在您身上,她心中牵挂的另有其人,臣妾只不过是想成全她。”
“你成全她?可你却害了朕!”楚源望着她厉声说道,“你明知道朕对若水有多么喜欢,可你却硬生生让人将她从朕身边夺去,你知不知道朕会有多伤心?”
皇帝因恼怒不肯叫她起身,连乔于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尽管动作略显吃力,但声音却是坚韧不可反驳的,“恕臣妾直言,陛下此举实为不智。苏姑娘秉性率真,皇宫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可陛下却将她强留宫中,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只为成全您的一己私欲?是,现在一时的新鲜还未过去,苏姑娘对您并无怨言,待时日渐长,您确定她不会对你心生恨意么?毕竟她只有在宫外才得自由自在,可陛下却像对待一只金丝鸟儿般,将她困锁深宫,实非人之所为。”
她望向皇帝的目光略感怜悯,落在楚源眼里却更近于嘲弄,他气冲冲的道:“若水会明白朕的用心,而非你这般强词夺理!”
连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因为皇帝这狂妄又无知的自负感。她稍稍低下眼眸,“陛下一定要这样讲,那臣妾也无言可辩了。”
但是她的态度摆明了是不相信,不相信苏若水会移情于皇帝,即便他是坐拥天下的天子,即便他愿将江山都与这个女人共享——可她还是不喜欢他。苏若水所在意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还比不上出身卑贱的一个小小郡王。想到这一层,楚源眸中更加阴郁,他不得不将这点怒火移加在连乔身上,“你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敢发誓,你对若水就没有半点嫉妒之心?嫉妒她得朕如此钟爱,所以不择手段也要将她骗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