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轻轻俯下身去,凝视着她的眼道:“你若是愿意相信本宫,本宫或许可助你一臂之力。”
孙柔语怔怔的看向她。
“谋害皇嗣,罪犯滔天,若此事令陛下知道,孙家必然逃不脱干系。只不过,你也未必能安然脱身。”连乔并不打算隐瞒这一点,她只是在问一个答案,“即使明知如此,你愿意到陛下面前告发孙氏吗?”
连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孙柔语毫不犹豫的点头,“嫔妾愿意。”
她什么也不怕,只要能为倧儿报仇,即便要整个孙家陪葬,她也甘之如饴。
第104章 不可活
怡元殿的内室中,更漏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连乔却并未显出丝毫困意,只是有条不紊的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楚源的面上笼罩上一层严霜,“你所说的确是实情?”
“臣妾不敢撒谎。”连乔的心静如止水,因此言语也格外可信,“陛下如仍有疑虑,大可以寻孙婕妤过来对质。”
楚源气息稍凝,“孙婕妤现在何处?”
“兹事体大,臣妾不敢轻忽,便擅自将孙婕妤留在臣妾宫中。”连乔拍了拍手,就看到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从屏风后细步走出。
孙柔语那会子哭过,眼眶仍是微红的,也无心梳妆,只草草洗了把脸,看去分外的素,也分外的引人入情。
那是一张有故事的脸。
孙柔语直挺挺的跪拜下去,声音喑哑的,如同被炭火烙过,“臣妾婕妤孙氏见过陛下。”
楚源默不作声的盯着她,也许是想用眼神里的威压逼人说出真话,他有这份本领。
孙柔语只是静跪着不动。
半晌,楚源周身的气势方才松懈,沉声问道:“据贵妃所说,你是受了淑妃的指使,才想到毒害弘儿?”
连乔悄悄阖上门退出去,有些事得私底下才好问得清楚,若她在旁,皇帝难免就疑心她与孙柔语事先串通好的。
紫玉扶着她步入庭院中,看着一地月光清凉如水,分外的宁谧安恬。
紫玉回头望了望透着微光的窗瓦,悄悄说道:“娘娘信得过孙婕妤么?这可不是小事,何况孙婕妤还是淑妃娘娘的亲妹子,万一她临时反口,娘娘您岂不是会落一个诬陷栽赃的罪名?”
时快入夏,院里蚊虫慢慢多起来。连乔闲闲挥着扇子,轻声道:“她要是还去投奔淑妃麾下,却反咬本宫一口,那便真成了傻子,本宫相信她不会糊涂至此。推己及人,换了我是她,我也一定得向陛下说出实情的。”
这世上恨往往比爱长久,何况孙柔语还失去了她最珍视的东西,想必她已将孙家的每一个人都恨入骨髓。孙家还指望多瞒一时便可多利用一时,却绝想不到,一旦孙柔语得知真相,这种恨意便会加倍的反噬回来,甚至能将孙家送入地狱。
紫玉似懂非懂的哦了声,又道:“可是孙婕妤毕竟不曾真正下手,就算说出是孙淑妃指使的,陛下也不能就这么治孙家的罪呀!”
“傻孩子,真要治一个人的罪,什么名头不行。”连乔悠悠说道,“只要陛下真下定了铲除孙氏之心,那么无论孙家有无过错,都难逃此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到孙柔语从里头静静出来。经过连乔身侧时,她微微欠身,也未再多说一句话,便大步离去。
连乔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返回到内室。
楚源坐在桌旁,轻轻揉着眉心,脸上是止不住的倦意。
连乔挨着他坐下,轻声道:“陛下都问清楚了吗?”
楚源颔首,“孙氏都对朕说了,她字字痛切,由不得朕不信。”他郁然叹了一声,“朕只是有些心寒。阿乔,这世上除了你,朕大概再无旁人可以交托信任。”
所谓的心寒,大约是对淑妃吧……也许皇帝初认识淑妃时她还是个天真骄纵的美貌少女,断想不到她会变成如今蛇蝎毒妇一般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许从未了解过任何一个女人,更想不到女人也是会变的。
连乔轻轻抓起他的手,用幼弱细长的十指抱起他宽大结实的手掌,轻声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臣妾与陛下虽非夫妻结发,但臣妾惟愿彼此永无相疑之日。”
这句誓言其实老早就被皇帝自己打破了,但男人都是健忘的,皇帝依旧将那句话重复了一句,“朕定不负你。”
只要有心,总能寻到错处。孙家在朝中虽人脉甚广,得罪的人却也不在少数,短短一月之内,陆续有言官上疏弹劾孙家,其中所列罪状颇多,似乎还是有真凭实据的。诸如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等,都是皇帝素日所深恶痛绝之事,甚至连不少曾经的丑闻也被翻了出来,有人道淑妃的大兄性极凶恶,因贪图美色而强抢民女,并将那女子的未婚夫婿挞死,仰仗家中权势才将此案压下,如今不知怎的,又被那家人告了上来。
皇帝雷霆震怒,命将淑妃之父敬国公孙绍及其膝下三子一齐下狱,并令大理寺严审孙家案,务必查出实情。
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浮动,但凡与孙家稍微有点纠葛的,莫不急着撇清干系,有那本性见风使舵的,甚至反过来踩上一脚,反让孙家的处境愈发雪上加霜。孙氏本来素有国丈的美誉,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委实令人唏嘘。
孙太后见皇帝不同她商议就将几位孙姓重臣打入监牢,一时间又惊又怒,忙让秦嬷嬷请皇帝过来,一见面就质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动起孙家来了?孙家再不好,也是哀家的本家,当初若无孙家扶助,皇帝以为你能顺利登上帝位么?”
孙太后也是一时气急了才口不择言,此举非但不能平息事端,却起了火上浇油的反作用。
楚源冷冷说道:“朕正因顾念当初扶持之恩,才容忍孙氏多年。可母后您的娘家倒好,仰仗着太后撑腰就敢作威作福,把朕的颜面都不放在眼里。朕若再不处置,那便是任由大好江山断送,母后您也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孙太后听了这番斩钉截铁毫不容情的话,只觉两耳嗡嗡作响,支撑不住的靠在秦嬷嬷身上,努力抖动两片嘴唇,“皇帝,孙家再有过,也请你看在哀家面上网开一面,只当是母后求你——”
“朕自有分寸,母后就不必多操心了。”楚源说道,吩咐秦嬷嬷,“好生送母后回房,朕问过太医,母后的病需要静养,这几日就不必出来了。”
皇帝这是连求情的机会都不给孙家,秦嬷嬷心下一沉,碍于皇帝已经下旨,也只能勉强应道:“奴婢遵命。”
孙太后已在她怀里木然望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没准还会吓出病来。
皇帝却正眼也不看一下,兀自大步离去。
“逆子,逆子!”孙太后喃喃说道,一只手茫然抓向半空,却什么也抓不住,最后又无力地垂下。
大概应了孙家的不祥运势,这几天一直阴霾密布,且细雨绵绵如丝,如同离人扯不断的哀愁。
连乔撑着一把竹骨伞,站在一大块被密雨冲刷得洁净无尘的假山石后,遥遥看向勤政殿跪着的人影——那是脱簪待罪的孙淑妃。她素日最爱艳色,如今却特意换上了青衣,看去分外的凄清冷寂。
吴映蓉站在连乔身旁,轻声说道:“淑妃已经不眠不休跪了三日了,陛下却丝毫没有见她的意思,看来此事再难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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