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 / 2)

紫玉看见她亦有些诧异,态度却是意外的热络,“孙婕妤也有许久没来了,还想着冬日苦闷,您能和娘娘做做伴呢。”接着便搬了张锦杌来请她坐。

    连乔见孙柔语欲言又止,猜想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因笑道:“婕妤妹妹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这里又没有外人,紫玉也是你我皆信得过的。”

    孙柔语犹疑了一刹,方才轻启贝齿:“我疑心淑妃与明郡王有染。”

    很短的一句话,紫玉却吓了一大跳,手里执着的茶壶险些倾出来。

    连乔面色凝重,“孙婕妤,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本宫知道你与淑妃不睦,但事关女子名节,还是不要胡乱揣测为好。”

    “我并没有胡说。”孙柔语紧紧抿着唇瓣,“贵妃娘娘大约有所不知,我姐姐与明郡王自幼便得相识,两人感情甚笃,甚至私底下一度论及婚嫁。后来淑妃进宫,我原以为两人断了瓜葛,可谁知前些日子太后卧病,明郡王入宫侍疾,又被我撞见两人暗通款曲,也许连淑妃腹中的孩子,都未必是陛下的骨肉……”

    连乔见她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便知她心中恨极,想借此机会一举扳倒淑妃——她那位倧弟不治而死,未见得是淑妃授意,但是恨屋及乌,孙柔语到底还是恨上这位姐姐。

    连乔却只款款说道:“孙妹妹的好意本宫心领了,难为你特意前来告知本宫此事,只是眼下年关将近,本宫不想多生事端,既无真凭实据,也请孙妹妹尽力忘却今日之语,万勿令第四人知晓。”

    孙柔语怔怔的看她半晌,见连乔始终不为所动,只得苦笑道:“罢了,我只是不愿见娘娘被那毒妇蒙蔽,既然娘娘情愿息事宁人,嫔妾便权当今日不曾来过。”

    她一面叹息,一面披上大氅离去,紫玉想送她一程,也被孙柔语挡了回来。

    连乔望着那身大红羽缎衣裳消失在皑皑雪地中,脸上神情幽暗不定。

    紫玉关上门进来,便忍不住叹道:“难得孙婕妤特意将淑妃的软肋告知娘娘,娘娘您怎么好像没事人般?”

    连乔淡淡说道,“她所说的不过是自己一知半解的猜测,眼见尚且不能为实,何况她本就对淑妃存有私怨。万一此事只是误会一场,咱们却贸然向陛下揭发,难保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还会被淑妃反咬一口。”

    这样重大的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紫玉一壁叹息着,一壁将陶壶碗碟收拾了准备端去小厨房——难得知道这样的秘闻,却不能借题发挥,想想还真是遗憾。

    她却不知连乔此刻亦是心潮起伏,要说激动,她比孙柔语的激动少不到哪儿去,只是尽可能的不露声色罢了。

    连乔愿意放弃告发孙柔青的机会,不仅仅出于谨慎和慈悲的考虑,比起一对无足轻重的野鸳鸯,她更想知道皇帝替人养儿子是什么感受:皇帝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若不知,那就更惨,他得戴一辈子的绿帽子,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连乔眼里闪烁着黝黯的光辉,嘴角却轻轻弯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关,到了正月底,合欢殿便传来孙柔青阵痛的消息。

    连乔刚刚晨起,还在梳妆,闻言诧异回头,“淑妃这么快便要生了,不是才八个月么?”

    顺安低着头,恭顺的答道:“太医都说淑妃娘娘体质偏弱,恐怕撑不到足月生产,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发作得这样快。”

    看来连老天爷都不帮着孙柔青,她就算侥幸生下一位皇子,这皇子注定了不会健健康康的。

    连乔心下稍安,对着铜镜将最后一支玉钗别上,起身道:“那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身为贵妃,关心宫里的其他姊妹也是分内之事。

    连乔带着紫玉、顺安二人匆匆赶到合欢殿,发现穆皇贵妃等人已经先过来了,个个都是一副焦急面孔——不知是担心孙柔青不能顺利生产,还是担心她太过顺利。

    连乔向穆氏欠了欠身,方关切问道:“淑妃妹妹眼下如何了?”

    尹婕妤口快接上,“稳婆和太医都在里头忙着,咱们也不知里头的情形。”她悄悄摆手,“听说淑妃产道狭窄,这一胎还不容易生下来,稳婆们已经在里头忙了快两个时辰了,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呢!”

    连乔不禁蹙起眉头,她虽然有过生产的经验,但被尹婕妤这么一说,还是不免心底恶寒。

    穆氏轻声叹道:“贵妃生头两胎的时候也没这样艰难,可见淑妃到底福薄些。”

    一边叹还一边摇头,似乎这福薄不仅限于淑妃,还会延续到她的孩子身上。

    连乔不得不佩服这位皇贵妃深谋远虑,这么快就给淑妃母子安好罪名了,可见即便孙柔青平安产下一位皇子,这皇子命中也无法得到天子欢心。

    连乔向飘着血腥气味的内室望过去,仅仅隔了一道烟青的帷幔,里头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不时传来女子惨烈的嚎叫与嘶吼,如同酷刑不断的炼狱。

    连乔不禁凛凛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帷幔之内,稳婆们也忙得满头大汗,只能竭力的劝道:“快了,娘娘,您再使点劲,小主子马上就快出来了!”

    孙柔青下身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只觉这辈子从未这样难受过,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只有一点菲薄的希望支撑她抓紧身下的褥单,努力挤出身子里最后一线力量。

    稳婆惊喜的喊道:“娘娘,小主子的头已经出来了,您再多用点力!”

    这孩子简直会将她的性命磨掉,孙柔青模糊想着,在艰难的努力下只觉筋疲力尽,连意识都昏昏沉沉,不能自主。

    那一处蓦地松脱下来,仿佛有某个未知的生命从身体里滑落出去,孙柔青直觉那是她的孩子,她急急地问道:“孩子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们的笑似乎有些僵硬,“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巨大的喜悦从胸中袭来,孙柔青也无暇顾及她们是否真心恭喜,只将两只汗津津的手在半空乱伸乱抓,“本宫的孩子呢,快将他抱过来,让本宫好好瞧一瞧。”

    稳婆陪笑道,“娘娘,您产后虚弱,不如先歇一歇吧,小皇子让奴婢照看就好。”

    四下里这样寂静,倘若孙柔青有心,一定能分辨出里头的不同寻常,但是她此刻全然沉浸在诞下皇儿的喜悦中,哪里顾得了其他,只忙忙说道:“快!让本宫抱一抱他。”

    稳婆只好将孩子递给她。

    孙柔青一把接过,只觉这孩子不声不响的,甚是安静,她不禁笑起来,“这孩子怎么哭都不哭?倒真是懂事。”

    稳婆勉强陪着笑,那笑容却和哭丧着脸差不多。

    孙柔青将手伸向襁褓,摸了摸婴孩内侧,惊疑不定的问道:“他身上怎么这样凉?”

    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刚出世的婴儿是何模样,只能求教这些经验丰富的老人,“是不是该给小皇子加件衣裳?”

    稳婆们的眼泪滚滚落下,俯伏在地,嚎啕哭道:“娘娘节哀,这孩子一出世便没了气息,纵然扁鹊再世也无力挽回呀!”

    孙柔青不禁呆住,那尸身的凉意沿着指尖一缕缕传递到她身体里,令她觉得冰寒彻骨。

    她茫然望向怀中那个死婴,紧闭着双目,连脸色都是僵紫的。孙柔青只觉心中枯槁,纵然酸楚无比,却一滴泪也下不来,明明已经伤心到极处。这个孩子,她一开始并没盼望生下,但直到失去以后,才知道她原来多么想要这个孩子,其时她已经一无所有,唯一属于她的就只有腹中取出的这块肉,但现在连这块肉也没了。

    孙柔青牢牢瞪着双目,喉咙里咕咽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最终两眼一翻,直直的向后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