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人类自己也不清楚沙漠机器人有什么用,只能借口“旅游休闲”,直到漫天黄沙随风覆盖邻近的城市团,才悻悻地把这类机器人打入冷宫,丢弃到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此外,人类开办的农业公司,派出大量机器人在野外集中耕种、劳作,以喂养城市团中的同类。

马丁的机器人超市闹独立之后,把属于马丁一家的全部物品和私有机器人妥善留在原处,就连夜逃到所在城市团的边缘。曼叔和早年相识的一大丛树形机器人,名字叫“射手”的热心肠商量好,对方允许“大家伙”暂避其中。

重新安营扎寨,“大家伙”忙着能源补给,树形机器人十分慷慨,将自己的能量存储器打开,供这个饥寒交迫的伙伴吸食。超市的一众机器人们也饿了,等“大家伙”吃饱,纷纷回到货架,连上“大家伙”的能量系统,安静用餐。

咬咬驮着平底锅诺依曼,到处检查仓皇离开时的损毁,安抚伙伴们的情绪。

技术大咖叮咚忙着建立脱离“它网”管束的局域网,供超市内部联系使用。

小个子的音响机器人毛宁主动带着洗衣机器人、烤箱机器人等几位“大哥”,围着超市周边巡逻,一发现异常,就用高音喇叭大声呼喊。

阿比第一次走出超市,独自站在属于大自然的星空之下。

今夜天空清澈,银河璀璨,阿比高高昂起头,直到金属颈椎关节再也不能向后弯曲。接着他又调节眼球焦距,努力看得更远更清晰,直到调不动为止。

这是宇宙,不知谁给它这样命名,瑰丽、伟大的宇宙,虽然只能看到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人马座、英仙座、小行星带…… 阿比突然想哭,这是他降临人世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情感冲动。是的,佳娃小姐离开,燕子死去,这些时刻确实也很伤感,但又无法和现在比拟。

水雾瞬间模糊视线,随即便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才流到眼角部位,就变得冰凉。

我也有眼泪。

阿比用手心接住,万能的人类,恩赐我宝贵生命,赋予我饱满情感,又给予我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得不承认,人类才是万物之灵、地球主宰!

如此绝美星空,不知多少人类也曾凝视、憧憬,并为之求索,生生不息……

也许,这就是我来到地球行走一番的目的,眼前这星河无限,此行便无怨无憾。

阿比喃喃自语,痴望天空,恍惚间只觉时间静止,空间停顿,直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方才逐渐回过神来。

2

树形机器人营造的这片小森林靠近一处隐蔽的水源,水鸟扑腾,蛙鸣阵阵,虽不知这些生物是机器还是天然,但此情此景已足够令机器人沉醉。

阿比如同人类婴孩,伸出双手,抚摸泥土,握紧石头,盛起泉水,舔舐它们的味道。由类似耳机线缠绕而成的仿真舌头,竟如此真实地传来质感与滋味,给阿比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医生机器人此刻参悟,只有自然,才值得真正虔诚地去敬畏。

重要的决定常发生在一瞬,即便这是即将颠覆整个地球命运的决定——当然,我们的阿比还不知情,他正沉浸在自我怀疑的矛盾与纠结之中。

阿比摸索着,找了块天然的岩石坐下,像位蹒跚的人类老者。其实在刚才的逃亡路上,他就一句话都没讲,内心却如同海啸。

那,可是人类主人呀!

我,一个毫不起眼的维修工,竟然煽动和带领整个超市的机器人背叛了主人……

阿比握紧拳头,猛击自己的额头,我是不是疯了!

早就应该给自己全面体检一番,可我却灯下黑,给这个看病,给那个维修,却不知道超市里病得最重的机器人,是我自己!

佳娃小姐是不能去爱的人类,自己偏要喜欢。人家对自己也没那种意思,结果又沦为被耻笑的单恋。

今天,虽然事出有因,马丁主人要溺死花瓶,但我是不是太冲动,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呢?

阿比在脑海里不断重温当时的细节,好像哪里出了错,但又说不出。

不远处休眠的“大家伙”睡得香甜,早已折叠延展到大路上的小辅路,收起天线和广告牌等各种外挂,看起来比平时缩水好几圈,就是一栋不起眼的人类小屋。

阿比怜惜地看着它,内心更觉刺痛!

“大家伙”,可爱的大家伙,还有它一直守护的小机器人们。

都是我,连累了这些伙伴!

我的确是马丁口中的蠢货,愚蠢至极!

罢了!阿比放过自己,现在绝对不是怪罪自己的时机,当务之急是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阿比刚给自己打气一秒,马上又泄气:我有这个能力作出正确的判断吗?毕竟这不是关乎我自己,而是几百个机器人伙伴的共同命运!

人类总说,想要作出正确的选择,必须有正确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阿比拷问自己,我降临这个世界刚满百日,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我有资格谈论世界观吗?

再说人生观,阿比拍拍紧实的仿真皮肤脸,这副可笑的皮囊,恐怖谷理论,连个真正的人类都不是,我谈人生观好不好笑?

最后是价值观,机器人讲求准则统一,它网就是道德标尺,即便个体对事物有不同看法,又能改变整个族群的价值体系吗? 阿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无知,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如同现在这样渴求知识注入和智者指点。

机器人医生抱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回超市门口的台阶上,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所有伙伴。

“大家伙”醒来特意给他支起雨檐,野外的夜晚常有露水,平底锅诺依曼靠过来,夹着那本《极简人类史》。

“送给你,医生。”

“给我?”阿比腾地起身,掸掸屁股上的土,又把手上的土拍掉,“这可是您最珍贵的纸质书,竟然要送给我?!”

“书,珍贵的不是它的形式,而是它的内容。”诺依曼轻描淡写地塞给阿比,“你现在更需要它。”

阿比郑重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连呼吸都不敢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