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 / 2)

小孩是街上讨惯了生活的,被这一喝,也不气馁,只道:“嬷嬷,我的桃儿又甜又好吃,包管你买了不后悔的,买几个吧!”

秦贞娘隔着帘子,道了声“罢了”,那小孩知道车上坐着的是要买的客人,听见客人不要了,丧气地“哦”了一声,秦贞娘又道:“你明日拣好的桃子,送到秦府上。”说罢便挥挥手,春柳便对着外头说了一声“走罢”,马车又辚辚走了起来。

那小孩尚未回过神来,挠了挠头:“秦府?哪个秦府?”忽地回过神来,一蹦三尺高,追着马车喊道:“是县令老爷秦老爷家!小的明白了,明日包管挑最好的去!”

秦芬听见这孩子一股机灵劲,不由得微笑,道:“四姐,父亲在此地做官,好似很受百姓爱戴呢,连这小孩子都知道县令老爷的尊姓。”

秦贞娘听了,心下自然是骄傲的,又好似半大孩子一般,与秦芬头碰头地说起闲话:“父亲这人呐,比不上有的人钻营打洞,唯有勤勤恳恳做事,下头百姓又不是傻的瞎的,父亲做事,他们自然能瞧见。”

秦芬不由得对秦贞娘刮目相看:“四姐的高见,我真是自愧不如。”

秦贞娘掩口笑了笑:“哪儿呀,这都是听娘絮叨的。”她手中拿了方素日少用的精绣帕子,身上穿着折枝蔷薇花样的粉紫衣裳,头上挽得高髻,簪得珠钗,又戴得绢花,这一打扮,倒恍若大姑娘一般。

秦芬见了,不由得起意逗她:“四姐今日的打扮,倒不像专程上香去的。”

“你这猴儿,我跟你认真说话,你倒和我玩笑!”秦贞娘面上微红,却还是强作镇定。

秦芬知道自己说中了,怕这位中二少女真的生气,连忙讨饶,转了个话题:“四姐,你去过那清心寺不曾?”

第28章

清心寺坐落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上山的路都是石台阶,马车一步不得上去,因此马车在山脚下就停了,各人自己走上山去。

这日是上香的好日子,杨氏又不欲铺张,因此不曾叫人清场。清心寺的方丈倒是个极其聪慧的,虽不曾清场,却命小沙弥们将老百姓们请在一边,候着杨氏上山了再放人,这样也免了那些粗鄙之人冲撞了贵人。

原还有人吵嚷着不肯,及至听得是秦老爷的家眷来上香,倒有好几人道:“秦老爷家的女眷来上香,咱们便是让让,又怎么?咱们这地界,几辈子才修来秦老爷这样一个县太爷的?”那几个不肯让的自知理亏,便也不说了。

杨氏下车,也只戴了帷帽,不曾穿斗篷遮住全身,秦贞娘和秦淑也取了帷帽戴上,秦芬和秦珮还是小女孩,便不必戴了,只由婆子抱了下车就是。

秦芬自然是不习惯有人抱的,这时挣了一挣想要下地,那婆子却将口气放得重些:“姐儿可要乖些,你瞧这地方,是能胡来的么?”秦芬抬眼看去,乌泱泱一堆人挤在边上,前头有个十来岁的男孩,脑袋都被没在了人堆里,她顿时偃旗息鼓:“我不下来走了。”

“这才是乖姐儿呢。”婆子赞了一声,又望了望远处,轻声哄道,“待会见了客人,可要守规矩。”

秦芬见了秦贞娘的打扮,心里早有此猜想,这时婆子道破,她也不多说,只点点头便算应下,展眼一瞧,远处几驾马车缓缓而来,瞧着也是官眷的座驾,便问:“妈妈,那是谁家的车?”

婆子只当秦芬是个无知孩童,也不曾想着瞒她,便道:“那是姜同知和包知州家的车架。”

听见“知州”两个字,秦芬不期然地想起徐姨娘的出身来,心里不由得多了个疑问,也不知这位包夫人,是不是那位送徐姨娘出府的夫人?

山下不便叙话,三家人匆匆打过招呼便往庙里去了,秦芬眼尖,看见姜家和包家的车架前有三个半大的男孩护送,心中不由得猜,哪个是杨氏给秦贞娘相中的女婿呢。

到了山上,秦芬心下松了口气,秦贞娘说清心寺小,却也不小了,前前后后五六座禅堂、七八座厢房,再加上前后的斋馆、钟楼,少说也有三十亩的地方。想来是古代地广人稀,见惯了阔朗地方,瞧这地方,只觉得逼仄。

几位夫人约好了来上香,自然要往大殿去参拜礼佛,秦芬规规矩矩垂着手,按次序跟在秦贞娘身边,跪在蒲团上磕了头。

那三个男孩也依次拜了下去,最末的那个年龄小些,瞧着飞扬跳脱,拜佛却拜得格外虔诚,杨氏见了,便顺口赞一句:“这孩子年龄虽小,心却虔诚呢。”

“这孩子的娘亲生病了,他偏偏没空在身边服侍,这才拜菩萨拜得虔诚。”年龄稍大的那位夫人开口了,“他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来我这里疏散的。”

那男孩肤色略黑,一双眼睛晶亮有神,这时听了旁人谈论自己,也不多说,不过扯着嘴角算作一笑便罢。

既是亲戚家的孩子,那自然不能做主替他相看,自己的四姐夫,便是另外两位了。秦芬这样想着,便去看另外两位,一位个子高挑、一身文气,一位样貌清俊、神采奕奕,单论外表,倒都是配得上秦贞娘的。

杨氏的眼神在那个子高些的男孩身上略作停留,秦芬顿时了然,忽地看见秦贞娘耳垂微红,眼神避过那高个的,不由得暗暗好笑,自家这位四姐,想来也知道母亲的意思了。

“我们要往方丈那里去听佛碣,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耐不住性子,自己去游玩吧。素兰,你是姐姐,好生看着弟弟妹妹们。”年长些的那个夫人又发话了,秦芬这便明白,这位夫人,便是官位最高的包知州夫人了。

包素兰应了一声,轻轻招招手:“妹妹们,我方才进来时看见有座钟楼,那里视野开阔,想来是个赏景的好地方,不如去游玩一番吧。” 秦芬一听便知道,这位包姑娘是个妥帖周全的性子,这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有男有女,有要避嫌的,又有要在眼前照顾的,既不可亲密,又不能分开。钟楼地势高,上头人说话下头听不见,做什么却能瞧得清清楚楚,一时要茶要点的,下头服侍的人也方便送上去,可谓是个绝佳的安排了。

这提议无人不同意,于是一帮少爷小姐,带着各自的贴身奴仆,浩浩荡荡往钟楼去了。

秦府是本地界的主家,另两家也是官眷,清心寺还是头一回如此荣盛,一早就打发斋堂作得七八样素点,又遣了四个未满十岁的小知客僧来送茶点。

这四个小孩子也不过与秦芬年龄仿佛,连正经僧人都不算,穿着粗布衣裳,头上戴得浅蓝僧帽,帽里露出淡青色头皮。

“这几个小孩子真是可怜,我们既是出来上香,也该做些善事,不如捐一笔善款,给这些孩子做些新衣裳吧。”秦淑面露悲悯。

听得这话,包素兰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秦家妹妹真是心善,文启,这善款的事,便是你来说个章程,我们都依着你的章程行事,你瞧如何?”

姜文启与包素兰想是认识的,闻言一口应下:“包二姑娘有吩咐,我莫敢不从,依着我看,我们各出五两银子,这样一来也能凑个四五十两,送给寺里,这些小孩子的衣裳吃食也很能管上一段时日了。秦家妹妹,你说如何?”他说着,对着秦淑深深一揖,作了个问讯的模样,秦芬眼尖,见他耳后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这姜启文,大约是把秦淑当作秦贞娘了。其余两家的人,尚不识得秦家姐妹,更不知姐妹间的龃龉,哪里知道秦淑一番言行是有意的,秦贞娘见了如此情状,心下早已不悦起来,然而她的见识到底和秦淑不同,知道包素兰身份甚高,她不便当面发作,于是把眼皮微微垂下,只不说话。

秦淑抿嘴一笑:“姜公子这话,却与我说不着,该和我四妹说才是。”

两家人相看,为防着相不中,并未将事情摆上台面,秦淑方才抢出风头在前,此时戳破事情在后,显见得是不想给秦贞娘留什么好了。秦贞娘前头还持得住,此时却已面色发沉,素手将一方帕子紧紧捏住,揉得好似个糕团子,幸而多年教养还在,口里好歹没骂出声来。

众人这才知道竟认错了人,姜启文只是尴尬,包素兰却已哼了一声,大是不悦。她是知州的女儿,在这地面,算是官眷里最大的,向来只有旁人奉承她的,何时有人敢拿她作筏子了,于是轻启朱唇,冷笑道:“素来听得杨家太太是个心软慈善的人,现在看着,果然是如此,庶出的女孩,也敢这样轻放了出来,也不怕得罪了人!”

这话却是一气将秦芬秦珮也带到了,秦珮的性子最是尖酸,在家又被商姨娘惯得骄纵无比,此时受辱,张口便欲反驳,秦芬连忙轻轻扯了她一下,使了个眼色,秦珮愣了一愣,见包素兰只盯着秦淑一个,忽地明白过来,连忙按下性子,低头看起鞋上的绣样来。

秦淑只当秦贞娘提起杨舅老爷已是最大的侮辱了,此时见了包素兰的派头,方才知道什么是嫡庶有别,双眼一眨,泪珠儿早已滚了下来:“包姐姐,你何必如此……”

如今在家里,姐妹们都已清楚彼此的性子,秦淑已不大使这一招,当着外人,如今又掉起泪珠儿,秦芬却不知,那位包家姑娘会如何应对了。

包素兰却又是冷笑一声:“罢了,收起你的眼泪吧,这里姜家兄妹,我和二弟、五妹,还有这位范公子,都是太太养的,你与我们,却是哭不着!”

秦淑自来不曾见过如此霸道的人,这时被噎得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秦芬姐妹、姜家兄妹几个被一并震到,一时无人说话。

偌大一个钟楼上,只有秦淑一个人抽抽噎噎地擤鼻子,秦芬见这场景不像话,才要开口,那位范公子却说话了:“好了,人家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表姐何必这样霸道。”

包素兰虽然不悦,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拉着秦贞娘叙话,事情这才算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