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轻轻应了一声,马车帘子一掀,紫晶搀着肚腹隆起的杨氏出来了。
杨氏扶着紫晶的手,慢慢踱步到茶寮棚下,女孩们见她来了,都起身站到了她后头。
片刻之后,一对男女从大船上下来,男子身穿竹青厚棉布斗篷,女子一手撑伞,一手扶着男子,外罩的那件淡紫斗篷,怎么也遮不住里头金碧辉煌的桃红褙子。
众人见了,心中均是一跳,杨氏忍不住上前两步,待那女子露出脸庞,心里才松口气,对着秦览轻轻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多日不见,秦览一张白乎乎的圆脸比从前倒清瘦一些,眼下的青灰遮也遮不住,显见得是疲惫不堪。他随口应一声,用力拍了拍身上的雨珠子。
秦芬分明瞧见,杨氏眉头一皱,微微后退了些。
若是从前,秦览可不会当着妻子做这种事,尤其是这位妻子,如今正身怀六甲。
青萍连忙取出帕子,殷勤地替秦览擦拭,杨氏的眉头又蹙得更深一些,幸而也就是片刻,青萍便收回帕子,深深福了下去:“妾见过太太。”
杨氏不曾出声,随意挥挥手,视线却往秦览身后看去。
章来和信儿都在面前,却曾瞧见金姨娘与商姨娘,杨氏知道这二人大约还是由奴婢看管着,心道丈夫总算还顾念自己的意思,不曾轻放了两人,心下这才松快些,轻轻道一句:“孩子们都很想念老爷呢。”
秦芬随着其他人行下礼去,口里却只含糊不清念了一句,她与秦览无甚感情,这时请安,只当是上小学时朗读课文,糊弄了事。
秦贞娘与秦珮一左一右听得分明,都向她投一个充满笑意的眼神。
秦览将秦恒和秦贞娘仔细看一眼,旁的人不过是浮皮潦草略过一眼,“嗯嗯”两声便算应过了,又扫一眼后头,皱起眉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秦览不曾瞧见徐姨娘,是怕徐姨娘也被关起来了。
若是从前,杨氏自然轻声细语解释两句徐姨娘身子不适云云,然而此时,杨氏好似不明白秦览的意思,转头便往马车走去。
早上徐姨娘打扮齐整了到上房门口,杨氏却只淡淡一句,“不是说了不用请安了么?”竟是一个出门的字也不提。
徐姨娘自然知道主母不欲带自己出门,当即便咳嗽两声,自家道身子不适,不能出门,又侯在门边,远远目送秦芬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回去了。
秦芬此时想起那场景,还是只觉得心酸。她知道,徐姨娘对秦览是有几分感情的,然而,男男女女的事情她不便插手,只好把此事放在一边不提。
忽地,秦芬胳膊肘子动了一动,侧头一瞧,秦珮面上神情异样,脸儿都白了。
秦芬回头望去,却见两个身披素色斗篷的纤弱身影,由四个婆子牢牢架着,前头那人个子矮些,自然是金姨娘,后头那个高些的,便是商姨娘了。
亲眼瞧见姨娘好似囚犯一般被看守着,心里想必不是滋味,秦芬轻轻握住秦珮的手想要安慰两句,谁知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沉默地上了马车,又沉默地出发,好半天了,秦珮才憋出一句:“五姐,我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了。”
秦芬尚不曾明白这话的意思,秦珮又说得一句:“从前不曾亲眼瞧见姨娘的模样,自然是孝顺太太,可是往后,我却不知怎么办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夹在嫡母和亲娘之间,已愁得好似能滴出苦汁子了。
秦芬张了张嘴,想要劝解两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她自己瞧见徐姨娘独个被扔下,心里也不是不怨怼杨氏的。
“我们……只守一个礼字罢。”秦芬也实在没心情去劝秦珮讨好嫡母,干巴巴地挤出这一句便罢。
一路无话。
这一晚,秦览本该歇在上房的,然而他在上房陪着妻女用了晚饭,便道要考较秦恒功课,又说要和秦斯商议事情,漱过饭后那口茶,就大步离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着女儿们,杨氏面上还持得住,只是紫晶端上燕窝羹的时候,略皱一皱眉:“这个闻着腥气,以后免了。”
秦芬听了,默默垂下眼帘。 这燕窝,原是大太太送给杨氏的,她抬一抬手,也赏了徐姨娘每天一盅,上房这里都免了,更不必说徐姨娘那里了。
看来,往后的风雨,只怕更多了。
出得门来,四个女孩子没一个是松快的,互相看一看,各人都只觉得尴尬,于是匆匆告别,各自回院去。
都是是同住一个院的,秦芬和秦珮还是携手一起,秦淑和秦贞娘,却隔着八丈远。
回了屋里,秦珮一句话不曾说,胡乱洗漱一番就睡了,秦芬洗漱好了,钻进被窝,听见桃香在小榻上发出细细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如今,她也算是瞧出来了,秦览和杨氏,就连表面的关系也难以维持了。他们大人的事情,她管不了,只是,她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帮着徐姨娘向秦览争宠?那也太烂俗了些。
向杨氏拼命卖好?杨氏肯不肯领受另说,秦芬自己都弯不下这个腰去。她已是很乖顺的了,还要怎么贩卖尊严?
秦芬烦恼地翻个身,不禁叹口气,她若是嫡女,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对呀!嫡女!秦贞娘是个急公好义的小姑娘,她尽可和秦贞娘处好关系呀,到那时,哪怕是瞧在秦贞娘的份上,杨氏也不会太难为她的。
听说,姜家近来出了一位入阁的大人物,那人是姜文启的叔祖父,这样看来,秦贞娘的前程差不了,说不定自己以后还能狐假虎威什么的。
想到这里,秦芬不禁乐滋滋的,嘿嘿傻笑两声。
榻上的桃香忽地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问:“姑娘,可是渴了?”
秦芬屏息不说话,桃香翻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秦芬侧耳细细分辨了半天,听见桃香大约是睡熟了,这才轻轻躺了下来。
第二日起床,桃香一见秦芬便怪叫起来:“姑娘昨儿没睡好么?这么老大两个黑眼圈儿!要不要去厨房要两个鸡蛋来敷一敷?”
秦芬赶紧摆摆手:“罢了,妆粉上重一些就罢了,本来没人知道,你去要两个鸡蛋,阖府都知道了。”
桃香吐一吐舌头,拿起梳子替秦芬梳头。秦芬便问:“我平日里画的那些画,都收在哪里了?”
桃香口中说话,手里也不停:“姑娘画完了说好的,我搁在书房那个竹架子上了,姑娘画完了说不好的,我卷了收在书柜里了。”她说着,对外头点点头:“蒲草姐姐回来啦。”
秦芬从镜中望去,蒲草穿了身簇新的衣裳,脸上笑盈盈的,回头细细一瞧,原先那张瘦瘦的瓜子脸丰盈不少,脸颊也带了红晕,比初进府时,好似大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