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房,秦贞娘掀帘子就要进内室,却被一个眼生的媳妇子伸手拦了:“姑娘,这里头可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秦贞娘扫过一眼,见她穿得鄙陋,说话粗声大气,只以为是粗使奴婢,不由冷笑一声,唤过边上的紫晶:“你们是昏了头了!今晚有大事,缺人手只管往大太太和三太太那里要去,怎么喊了这样不着调的人来?”
紫晶如今是杨氏身边第一大丫鬟,许久不曾受训斥,这时陡然听了一句重话,脸都红了。
秦芬看一眼那媳妇子,见她的衣裳粗粝无比,连府里的夜香婆子都嫌磨皮肉的,知道不是府里的,约莫是产婆带来的人,连忙轻轻扶住秦贞娘的胳膊:“四姐,太太在里头生产,只怕我们不好进去,不如先往西边坐着等吧。”
听了这句,秦贞娘脸色倒不那么难看了,抿着嘴唇,“嗯”一声算应下了。
秦芬又对那媳妇子点点头:“有劳这位大嫂子,请快进去帮催生嬷嬷的忙吧。”
那媳妇子原是出来回话的,这时候只见满屋的姑娘闺女,那位能做主的嬷嬷却不在,也不多说,应了一声,转头又钻进屋去。
秦贞娘这时才知自己莽撞了,自己也臊了一臊,咬住嘴唇转身往西走去。
秦芬见紫晶还是满脸僵笑,便走上前去,轻轻说一声:“紫晶姐姐,也不知张妈妈在不在,四姐有许多话想问她呢。”
紫晶得了个台阶,赶紧收拾了脸孔,浅笑着答话:“张妈妈去盯着婆子们烧滚开的热水了,待会就进来的。等她老人家来了,我与她说一声,叫她去回姑娘们话,五姑娘,请去安坐吧。”
她说着,虚虚扶了一把秦芬,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芬微微一笑,随着秦贞娘进了西间。
紫晶又让过秦淑与秦珮,待她们都进屋了,这才轻轻吐出口气来,恰逢茶花掀了帘子进屋,也是长长吁一口气。
二人不约而同齐齐叹口气,不由得对视一眼,这时节不好乱笑,茶花便问:“紫晶姐姐,可是累了?你坐着歇会,我听着里头响动就是。”
紫晶摇了摇头,她本不是话多的人,今日主子遇见这件大事,她心里慌乱,倒罕见地吐口了:“我瞧五姑娘呐,比四姑娘稳得住。”
茶花听了,接过话去:“姑娘们性子不同,四姑娘是敢作敢为,六姑娘是性子直爽,论沉稳,确是五姑娘。”
方才五姑娘在院里截住四姑娘连珠发问,提点速速赶来上房,茶花已经高看一眼,这时紫晶也说此话,她想到表妹在五姑娘身边,不由得也帮腔一句,再多的,却不说了。
紫晶倒又多说两句:“难怪近来连老爷也赞五姑娘呢,想来,五姑娘日后的前途,也是好的。”
茶花“嗯”一声,望着沉沉夜空,隔得半晌问一句:“四姑娘可曾问太太提前发动的事?方才在五姑娘院里,四姑娘已问了这话,我只推说不懂,若是她知道了里头的事……”
她说到这里,右手比划两下,又接着道:“这两位,以后可怎么处呢。”
紫晶见她比的是四和六,也摇摇头:“这里头的事,自有老爷和张妈妈操心,咱们只管服侍好太太吧。”
这是善意提点,茶花辨得出,低低应了一声,道:“又下起雪来啦。”
便是此时,张妈妈拍着衣裳进屋,茶花连忙上去,掏出帕子替张妈擦脸,殷勤地道:“妈妈,快去火盆边上烤烤,可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
西间的帘子一动,是秦珮探出半个脸,飞快瞥了一眼,回头招手:“四姐,张妈妈来了。”
秦贞娘走了出来,脚下趔趄,秦珮扶了一把才稳住。秦贞娘不顾张妈妈一身寒气,上前扯住便问:“张妈妈,娘怎么提前发动了?如今可有凶险?”
张妈妈原是只向着杨氏和秦贞娘的,起先听见丫鬟来报太太提前发动,问了事情缘由,生怕杨氏不好了,母女两个见不着最后一面,这才命人去请四姑娘。
她起先打算,四姑娘来了,商姨娘那贱婢的事情,一五一十总要叫她知道个清楚,这时瞧见四六两位姑娘和睦,六姑娘又是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她倒张不开嘴了。
想了一回,干脆推到秦览身上:“老爷急急遣人来唤我,又急着出去了,我担心太太这里离不了人,这才请了姑娘们来坐镇的。”
秦贞娘松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秦珮用力搀了一把,嗔一声:“妈妈真是,瞧把四姐给吓得。”
张妈妈笑一笑,还不曾答话,那小媳妇又出来了,瞧见张妈妈,一把扯住她,张口便道:“太太方才使力气使得不对,这会脱力了,得我婆婆下手把孩子按出来!大小可不一定都能保住的!妈妈你能不能做主!”
秦贞娘这次,竟真是膝盖一软,坐了下去。
秦芬和秦淑站在后头,一齐架住她,秦芬一边帮着将秦贞娘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问:“张妈妈,这时节了,老爷怎么还不见?”
张妈妈如何敢说,老爷在商姨娘屋里瞧着呢,商姨娘不曾保住胎儿,如今自己也性命攸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见张妈妈不答话,面色一沉:“四姐,不如叫你身边的春柳去请老爷,不论是内宅还是外书房,总要请了来才好。”
这话说得也不如何生硬,张妈妈听了,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险些冒了出来。
她是知道这位五姑娘的,一步步从不起眼的庶女走了上来,制住了三姑娘,收服了四姑娘,又管住了六姑娘,但凡五姑娘说的话,便好似门上钉个钉,总要留个印子的。
再瞧瞧秦贞娘,满脸怒气,一叠声催着兰儿去叫春柳,张妈妈看这情状,不说也得说了:“四姑娘且慢!老爷如今……在商姨娘那里。”
见秦贞娘柳眉倒竖,张妈妈赶紧又补上一句:“商姨娘跌跤早产,不得已接进了府来,可是胎儿不曾保住,这会自家也性命难测,老爷这才守着的。”
这话说完,秦贞娘也无话可说,低眉敛目垂下头去,换成秦珮迷迷茫茫的了。
小媳妇见这帮宅门里的姑娘嬷嬷们还在夹缠不清,急得又叫起来:“你们倒是快拿主意呀!太太悬着性命等着呢!妇人生子便是闯鬼门关,怎么还计较那许多?”
张妈妈额上渗了一层的汗,她倒是想拿主意呢,可身份摆着,便是千百个主意也不该她开口的,推磨似的转了几圈,仍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秦贞娘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用力一拍椅子把手,厉声道:“进去传话给接生嬷嬷,该按便按,该推便推,不论如何给我保住大人!”
那小媳妇望望秦贞娘,见她头戴金花冠,衣衫金碧辉煌,方才又已见识过她的气派,知道这是个身份高的,这时瞧旁人都无二话,也不再说,暗暗骂一句臭男人,转身就掀帘子进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知道如今母亲只指望自己这个女儿了,倒去了颓靡之气,一股脑振作起来,也不要坐了,只立在东间门口,侧耳听着里头动静。
二房这里闹得沸反盈天,府里早被折腾起来了,各处都已点上了灯。
许氏是管家的,与杨氏是亲妯娌两个,加上同住东府,少不得派人来问一句。
翠儿脚步不疾不徐,到了杨氏屋前,还记得轻轻咳嗽一声,才掀起帘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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