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繁杂,秦芬也不知从何劝起,想到如今正值春日,是踏青的好时候,便挽住秦贞娘的胳膊晃一晃:“四姐,我们不想那些烦心事了,我陪你去栖霞山赏春吧。”
秦贞娘一向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如今吐尽心中烦恼,也好受许多,于是一口应下:“好,我们去,叫人扎两只风筝带去,我们多住几日。”
这里姐妹二人起身要去理东西,腊梅忽地来了,她小心地觑一觑秦贞娘的脸色,把嗓子捏得跟蚊子哼哼一般:“四姑娘,太太说,东西得收拾出来还给人家……”
姜家与秦家的婚事作下多年,两家除开年节下送些节礼,平素也常有往来,什么缎子绸子、炕屏靶镜,有姜夫人赏的,有姜姑娘送的,林林总总一大堆,如今亲事不做了,这些自然该退还回去。
秦贞娘哭了一场,心境已平复许多,这时听了腊梅的话,淡淡应个知道了,更无二话,转身进屋去了。
腊梅看着秦贞娘的背影,又转过来看一眼秦芬,只是站着不动弹。
秦芬知道是杨氏放心不下女儿,特地差了腊梅来探问,腊梅又怕问出来招了四姑娘不快,便不敢出声,秦芬也不说那许多,只对腊梅点点头:“这里有我呢,你回去对太太复命吧。哦,对了,我和四姑娘要去栖霞寺踏春,你便回去回禀了太太,省得使人再跑一趟。”
腊梅应了一声,飞快地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咒骂那鬼老天,自家的姑娘这么好,怎么偏生就没遇见个好亲事。
要还东西给姜家,自然要开库房收拾,这动静小不了,秦珮闷在屋里不曾出来,秦淑却忍不住出来晃了一圈。
从前姜家和柯家门第有差,秦淑觉得自己矮了秦贞娘许多,如今姜家的婚事作罢,她只觉得自己与秦贞娘,似乎也差得不多了。
到了小院,正遇见姐妹两个收拾东西出门,秦淑见丫鬟捧着衣裳进进出出,微微一笑:“听说四妹要还东西给姜家,绸缎裁成衣裳可怎么还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一季的衣裳,都是姐妹们一起选了做的,这些衣裳分明就是秦家自己的,秦淑偏偏指鹿为马,说是姜家的料子做的,这既讽刺了秦贞娘婚事告吹,又暗讽秦贞娘上赶着讨好姜家,简直是其心可诛。
她说完,又笑嘻嘻地掩口摇头:“哦,我看错了,这是咱们自己家裁的衣裳,哎呀,道理总是那么个道理嘛。”
若说从前秦芬是觉得秦淑争强好胜、不择手段,现在却已觉得她无耻至极了,她不由得大怒,冲上前去就想骂几句,秦贞娘却将她拦住了,眼神也没扫过秦淑,只道:“罢了,与这些人白费唇舌做什么。”
“四姑娘,三少爷请你出去,说有要紧事找你。”
一个小丫鬟跑进屋来,怯怯地对秦贞娘行了礼,她知道三姑娘来了准没好事,生怕自己撞在四姑娘的气头上。
秦贞娘站起身来理了衣裳出去,本已走过秦淑了,又绕了回来。她像足杨氏,是姐妹中最高挑的一个,这时居高临下看着秦淑冷笑一声:
“有些人拼命跟旁人比,无非就是自己心里空虚至极,无聊至极。你自己算吧,兄弟间、姊妹间、母女间的情分,你哪个胜了旁人?”
秦淑原还得意洋洋的,这时秦贞娘的话好似一道火辣辣的鞭子,抽得她变了脸色。
第102章
秦恒紧紧捏着手里的那卷纸, 气得火冒三丈。
如今这家中,父亲在外辛苦做官,太太在家操持家务,姐妹们帮手管理家事, 商姨娘疯疯癫癫的不提, 就连徐姨娘和青萍,也都各自担一份担子, 全家都是把日子越过越好, 偏是自己那位三姐, 自己处处爱算计,还老是喜欢和旁人攀比, 将日子过得一团糟。
方才到了小院,他原本准备进去找四姐, 谁料到却听见三姐那几句无礼至极的话,他不曾进屋,瞧不见里头的情状, 然而听话语, 大约是五妹想与三姐吵几句,却被四姐拦住了。
依着公道, 他该帮着四姐,依着骨肉亲情, 他该帮三姐。
可是他既做不到完全的帮理不帮亲,也没法子违反良心去助着三姐,加上男子不便插手内宅之事, 思来想去, 只好静悄悄退了出来。
一到了院外,秦恒就紧紧捏住了手里的讲义, 手指触及那轻薄的纸张,立刻又松了开来,这讲义并非他自己所有,也并非秦家所有,该还回去的。
秦贞娘出得门来,便瞧见秦恒木木地低头站着,一只手松松地持着一卷纸,另一只手骨节却捏得发白。她是个聪明人,猜到些什么,不欲秦恒为难,只作个无事的样子:“恒哥儿找我什么事?”
秦恒被猛地惊回了神,将讲义轻轻理一理,双手递上:“四姐,这是姜公子送来的讲义,既要还姜家的东西,这也该还回去。”
秦贞娘不意秦恒来此竟是为了这事,一个愣怔,用力眨一眨眼睛,似要把眼眶的热意给忍回去:“傻孩子,你们男孩子家的交际,与我这里有什么相干,这东西对你大有裨益,你好生收着吧。”
秦恒如今渐渐长大,公鸭嗓已慢慢褪去,说话有了些大人的声气:“一家子兄弟姐妹,自然该同气连枝,无这讲义,我也一样考试的。”
秦贞娘方才因着秦淑而起的不快,一下子倒消弭许多,微笑着接过那卷讲义,点点头:“既你有这份雄心,我们还给姜家就是。”
她接了讲义就要回身,却见秦恒仍旧一动不动站着,于是又问一句:“恒哥儿还有什么事?”
秦恒的面色转了又转,眼神几番变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此次事发,姜家是冤枉的。”
这事但凡是个明白人便能猜出来,秦贞娘听了也不意外,点点头便算是知道了。
秦恒又上前一步,道:“四姐,我有证据。”
秦贞娘不禁悚然变色:“恒哥儿,这话不可乱说!”
秦恒一指那卷讲义:“这讲义里有好几题与考题极为相似,倘若姜大人当真是舞弊的主谋,必然不会任由儿子把证据送到别人手上,可见他们也是被冤枉的,更有甚者,这主使之人是故意拖了姜家下水,好掩盖自己的行迹。”
秦贞娘手里捏着的讲义好似有千钧之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秦恒见她沉默,又小心翼翼地道:“四姐,我知道咱们与姜家已成定局……只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总该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嗯,好,你这份心,四姐知道了。”秦贞娘语气淡淡,几乎没什么情绪。
秦恒抬眼看一眼秦贞娘,惭愧地低下头去:“我只恨自己没早些拿出来给四姐,如今婚事已退,我才敢……” “好了恒哥儿,一家子骨肉,何必说这些个?你的难处,四姐不会不知道,什么都不必说了。”秦贞娘打断了秦恒,不叫他自愧下去。
退婚的事,杨氏是铁了心要办,秦贞娘这嫡女都劝不动,秦恒如何敢在那当口横插一杠子。若是早几日秦恒出来说姜家冤枉,婚事更难退掉,杨氏只怕要杀了秦恒。
秦贞娘挥挥手,好似要把那些烦恼都挥走,“旁的不论,你给四姐争气些,考个好名次。四姐不稀罕做什么翰林夫人,倒想做个进士姐姐,你可记住了。”
秦恒眼圈儿发酸,声音几乎哽咽了:“我知道了,姐姐。”
秦贞娘笑一笑,轻轻拍一拍秦恒的肩膀,这时姐弟俩走近了才发觉,秦恒不知不觉已长得比秦贞娘还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