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源儿媳妇可真是有心了!我和你母亲这就等着吃你做的饭!”
柯太太一听,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她嫁入柯家门内二十来年,也不曾听见自己丈夫如此夸赞,这时见父子两个看秦淑的眼神好似看七仙女,不由得恨从心起。
说是洗手做羹汤,也不能真指望秦淑这出身高门的新妇做上四碟八碗,秦淑只是煮了一大锅鸡汤面,又用那火腿丝拌了一盘子烫干丝,便算是敬意了。
柯老爷且吃且赞,夸秦淑贤良淑德,柯源脸上颇有自得,柯家下头几个姑娘少爷见父兄如此,自然也都有好话说。
秦淑一一谦逊过来,心下却不知是何滋味。
她也不曾想到,娘家人压着自己学的规矩,在家时还恨得牙痒痒的,此时却已替自己挣得了贤惠的名头。
柯太太不言不语地吃了几根面条,忽地把筷子一搁:“源儿,你媳妇如此贤惠,你也该给她争面子。”
秦淑知道这婆婆不喜自己,已在肚子里盘算了百般手段要和她作对,这时忽然听见一句顺耳的,不由得愣住,看一眼柯太太。
柯太太见儿媳眼神似有疑虑,笑了一笑:“源儿吃了早饭就赶紧读书去吧,不要白白消磨时间,你不考个出身,又怎么给媳妇争面子?”
这话说得柯老爷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今年不曾考上进士,幸而已录了贡生,可往国子监去读书了,依我说,该早日进学去,不要在家闲着消磨。”
柯家自前几代起,便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柯老太爷连童生也没考上,柯老爷使了十几年的劲,也不过只考个童生。
到了柯源这里,一口气考上了秀才、举人,原也可捐官了,可是柯家都想着正经的进士到底尊贵,一家人互相撺掇着进京赶考,这千斤的担子,便都压在了柯源肩上。
此时听见父母皆来催促,柯源便有些不乐,然而又想起自己依稀对娘子许了愿,说要为了她出人头地的,这时也不好反口,只好不情不愿地对父亲应了一声。
这里一家人说得热闹,秦淑却恨不得用碗里的面条勒死自己的婆婆。
这个老婆子,好事一件没干,成日想着挑唆儿子媳妇,新婚第二天,就叫儿子出去读书去!
倘若真是块读书的料子,前头十来年早该读出来了,又何必忙这一两日?这老婆子分明就是看不惯儿子和媳妇亲近,故意拆散!
秦淑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原先在家时给旁人受的气,此时换成自己一一受过。
她在娘家,不似旁人顾忌什么家宅和睦,因此旁人拿她没法子;如今过门了,婆婆压根不在乎什么贤德名声,倒是她要在意丈夫脸色,于是乎,她便成了处处被辖制的那一个。
当着婆家这一大桌人,秦淑总不好说,别叫丈夫读书去了,自己和丈夫新婚情热,还要在屋里多黏糊黏糊,敢说出一个字来,别人怕不是要把她骂到地底下去!
此时除开装个娴静的鹌鹑样,她也实在是没什么应对的法子。
这顿早饭吃完,柯家个个都是高兴的,秦淑却笑不出来。
柯源送她回了小院,陪她坐了一坐,也不过只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道:“我这就出去读书了,娘子或是理嫁妆,或是往母亲和妹妹那里去,别闷着自己了。”
这话说得体贴,然而秦淑却高兴不起来。
从前在娘家,她一人住的小院还比这大些,里头还栽得一丛竹子、两株矮松,嫁了人了,名义上做了长媳,怎么排场还不如以前了。
再看看丈夫,生得不如范离英俊,读书不如姜启文灵光,甚至出身也不如那方三少爷,人家至少是个官宦子弟。她在姐妹间怎么也是第一等的人物,何以配了个丈夫如此无用。
秦淑看一看窄小的院子,再看一看往书桌上翻找东西的柯源,几乎气得要掉眼泪。
柯源寻到了自己要找的两本书,回头对着秦淑扬一扬:“娘子等着,我这就去读书,给你挣份功名利禄!”
秦淑终究忍不得委屈,她从前是见惯了金姨娘对秦览撒痴撒娇的,哪知道什么相敬如宾和忍让克制,这时一噘嘴:“你去,你去,去了就再别回来!”
听了这话,柯源愣怔片刻,竟看不懂新婚妻子到底是在玩笑还是认真。
他盯着秦淑的脸孔打量片刻,见妻子好似当真生气了,便搁下书本,温声来劝:“娘子,怎么不高兴了?” 虽然柯源并非官宦子弟,然而家中对他期望甚高,父母哄着,弟妹捧着,十八九岁了,还未有一日低声下气过,这时肯俯就秦淑,已是极大的退让了。
秦淑见自己撒娇果然有用,越发得意了:“才成亲第二天,你就放着我独守空房,既你不在意我这妻子,费劲娶我回来做什么?”
柯源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只是去外书房念书,晚上还得回来的,怎么妻子就说到独守空房上头了?
他心里已有了火气,然而想着妻子初嫁过来,还是好声好气劝一句:“好了,别闹了,我读书不也是为了给你挣面子吗?”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秦淑更来气,愈发泪眼婆娑:
“你老说读书读书,前头十几年,难道你不曾读?恒哥儿考中了,姜启文也考中了,偏是你不曾考中,说起来是给我挣面子,这又挣了什么面子了?”
高中进士,本就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不可及的梦想,像柯源这样十八九岁考上贡士的,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秦家四个女婿,且还有个方家的什么功名也没考上呢。
如今柯源这人中龙凤,却被秦淑贬损得一文不值,他也没那许多耐性了,冷冷地道:“不可理喻!我读书去了,你自己好生呆着吧!”
这下子秦淑是真的面子里子一起丢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主子拌嘴,雪影和玉锁两个哪里敢往上凑,早跑去外头躲得远远的了。
柯源经过时,两人慌手慌脚地行礼,柯源只作不见,雪影便知道,自家少爷是生了大气了。
她不欲掺和这里头的事,用胳膊拱一拱玉锁:“少奶奶的脾性我还摸不清,你去里头瞧瞧。”
玉锁无法,硬着头皮进屋,见秦淑哭得妆都花了,一行哭,一行说,嘴里直念叨着回娘家。
听了这话,玉锁不由得叹口气,自己是哪来的好运,服侍了这么一位头脑不清楚的主子!这位少奶奶在娘家时,与哪个处得好了?回娘家去,又指望哪个替她撑腰?
新婚第二日便大吵大闹,这说出去两家面上都无光,玉锁在心里哀叹得几遍,耐着性子劝了又劝,好容易才劝住了秦淑。
有了这么一次争吵,三朝回门时,秦淑便不大提得起精神,早上选衣裳,也不去拣那俗气的大红衣裳迎合旁人,只依着自己喜好,拣了身牙白色遍绣大红竹叶的衣裳。
柯源携着秦淑往上房拜别父母,柯太太一见秦淑的衣裳,又不高兴了,冷笑一声:
“新媳妇得穿一个月的红,什么茜红、绛红、水红、银红,世上的红颜色没有一百样也有几十样,怎么源儿媳妇偏选了身白衣裳?这……不大喜庆吧?”
此话虽然有训斥的意思,到底也还婉转,依着秦淑的伶俐,她若是肯服个软,说一句衣裳的绣样是红色,便也能敷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