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听她说话客气,更把腰弯低了些,凑在徐姨娘耳边轻声道:“五姑娘叫太太禁足了,四姑娘的饭菜今晚上送到上房了,姨娘看,是不是借这个机会找老爷帮您拿个主意。”
徐姨娘猛地一惊,用力攥住手里的帕子,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多谢妈妈走这一趟,这银耳羹我很喜欢,请回去代我谢过。”
梨花站在边上听得分明,待婆子一走,立刻问:“姨娘,是不是去请老爷?”
徐姨娘不曾立刻答话,心里反复盘得好几遍,缓缓地摇头:“不必去请老爷,你明儿一大早就去向五姑娘请安,若是有机会,寻四姑娘身边的春柳探探口风。”
梨花知道,自家姨娘现在是一门心思扑在太太身上,老爷于她,比陌生人也不差什么,这时听了主子的话,也不多问,一口应了下来。
隔得半晌,梨花见主子食不知味地扒着白饭,连菜也不知道吃,终究没忍住,轻轻嘀咕一句:“姨娘把全副身家都押在太太身上,如今手里一样法宝也没捏着,可不是受制于人。”
听了这话,徐姨娘倒有心思笑一笑:“你这丫头,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押宝,可别是跟着老妈妈们赴赌局了,这几个月家里连番嫁了两个女儿,太太没心力管这些小事,等安稳下来,总要收拾的。”
梨花连忙摇头:“我可不敢,我不过是听她们说这话,一时拿来打个比方。”她顿一顿,又问,“姨娘,老爷那里,你当真不想法子?”
徐姨娘与梨花自然无甚哑谜要打,她断然摇头:“如今老爷太太又重新好了起来,这府里有眼睛的都知道,我若是此时去想老爷的法子,才真是自绝生路呢。”
这话说得也不假,梨花信服地点点头,想了一想,还是记挂姑娘:“可是,咱们姑娘受了委屈,可怎么好?”
徐姨娘搁下筷子,似是在劝梨花,又像在劝自己:“太太是怎么个性子,多少年了咱们还不知道?她若是有意刻薄芬儿,也该挑一挑日子,此时忽然发作,必然是芬儿哪里做得不妥,咱们何必急着跳脚,先问明白了再说。” 梨花也知道主子说的话是正理,应了下来,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内院的垂花门便被急急拍开,守门的婆子听见扯着嗓子叫的是信儿,赶紧开了门。
如今信儿已发身长大,开始变成一副公鸭嗓子,若非是急事,老爷是不会差他来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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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信儿却不急着往里进,只是高高举起一个精巧的提花篮:“宫中贵妃娘娘诞下三公主,皇上大喜,特地派得力宫人送了这篮子喜饼来,大喜!大喜!”
婆子一听,用力一拍大腿:“嗐,果真是大喜!”她平日再懒怠的,今日也不偷懒了,接了篮子就往上房跑,到了上房的院门口才停步,小心翼翼地拍开门,把篮子连同信儿的话原样递了上去。
屋里杨氏母女两个已起身梳妆,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秦贞娘一边对镜抿头发一边问一声,“谁在吵嚷,那两个小的也没起得这般早的。”
话音未落,腊梅已捧着个篮子进来,喜气洋洋地举过头顶:“太太大喜!贵妃娘娘诞下公主,皇上龙颜大悦,特地赏了喜饼下来呢。”
杨氏手上的发簪轻轻一顿,点点头:“公主好,公主好啊,如今贵妃娘娘子女双全,这是宫中头一份的福气。”
秦贞娘示意红菱接过喜饼,就着篮子看一眼,不解地问:“娘,不是都要生儿子吗,怎么娘反而说公主好?自然了,表姐生的公主是千好万好,可是到底比不上儿子靠得住,她和寻常人可不一样,儿子越多越好嘛。”
杨氏见女儿终究还是少些历练,少不得耐心解释:“你表姐如今已经是荣宠万千,连皇后也不能稍稍掖其锋芒,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若是生个儿子,皇上说不得立刻就要把纪王封作太子,到那时,皇后只怕要愁得睡不着觉,又岂会给你表姐好日子过。”
秦贞娘这才明白过来,忽地又傻乎乎问一句:“皇上不是很宠爱表姐吗?皇后若是敢和表姐作对,不怕皇上降罪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笑着点一点女儿的额角:“你这个傻丫头,正室要为难妾室,哪用得着喊打喊杀的,罚站规矩,罚做针线,哪样手段使不得的?皇后又不曾犯大错,便是皇帝发怒,也不能将她如何呀,总不能废了皇后改立你表姐吧?”她想想女儿如今也大了,干脆再说透一些:“国丧期满,定要再选秀女进宫,皇后到那时,又有好手段要使了,你表姐如今生个公主,只怕日子还安生些。”
秦贞娘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便无奈地摇摇头:“我终于知道娘进宫一趟为什么累成那样了,再一想表姐日日都是这样过的,也当真是累得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递给秦贞娘:“这盒粉珍珠你拿去,和五丫头一道,不拘做个什么斗篷、包被,针脚细密些,做得精致些,送给小公主用。”
秦贞娘见那匣子眼生,一下猜到这是父亲带回家的,打开一看,盒子里的珍珠硕大圆润,都是上品,这时不由得急了,又不好直说,只道:“这么一盒珠子来得不易,娘留着自己使多好。”
杨氏不由得失笑:“娘都多大的人了,还能戴这个颜色?我原想着留给你或五丫头,如今却正是用得着的时候。”
秦贞娘无法,只好把匣子交给了兰儿收着,心里却不住寻思着,母亲拿出这盒珠子来,到底是用不上,还是不愿意留?父母究竟和好了没有?
正郁郁不乐,忽地又听见母亲说一句,“贵妃娘娘的喜饼,你带两块去给五丫头。”
秦贞娘知道这话要紧,说不得五丫头没两天就好解了禁足的,这时一下子忘了替父母发愁,早饭也不在上房吃了,飞快地起身走了出去,远远留下一句,“娘,我回去吃饭!”
秦芬昨晚还思绪万千的,今儿晨起,和平时一样洗漱上妆,便好似个没事人一般。
主子都禁足了,蒲草和桃香也不能在外头过分招摇,两个人都往屋里来服侍,主仆三个在镜子里互相一看,被罚的那个面色如常,另外两个倒顶了四只黑眼圈儿。
桃香与秦芬性子仿佛,这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昨晚上在榻上翻了一夜的身,想来蒲草也是这般,偏姑娘睡得香喷喷的,还打了好几次细鼾。”
秦芬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听了桃香的话还点点头:“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有过就该罚,你们在外头,脸上可不许露出什么来,太太已是很宽厚的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闺门里的姑娘们面子娇贵,哪里能这么罚。
蒲草勉强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婆子们送了早饭来,她连忙上前查看,见果然是少了一个碟子,脸上的笑,就更勉强了。
婆子们也不似平日那样没话找话地拍马,规规矩矩上了菜,又恭恭敬敬行了礼下去。
桃香帮着摆碗箸,又掀开碗碟上的盖子,看了倒又笑一声:“平日我们老埋怨姑娘对下头太宽厚的,今日倒看出好处来了。”
蒲草往桌上看一眼,立刻明白了桃香的意思。
灶上确实是给姑娘这里减了个碟子,可是那包子烧麦拣成的拼盘,却也可抵过两样了,若不是素日里姑娘和徐姨娘待下头人好,她们此时也不能这样关照。 这么想一想,蒲草心里才高兴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四姑娘带着兰儿风风火火地进屋了,她连忙行礼退在一边。
秦芬回头,还未来得及起身问好,便被秦贞娘喜气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五丫头,贵妃娘娘产下公主,赏了喜饼出宫,娘叫我带两块来给你呢。”
这话出来,一屋子人都是又惊又喜,昭贵妃平安生产,如今是宫中唯一育有两位皇嗣的妃子,身份的贵重,可想而知。
哪怕秦芬心里有事,也忍不住喜气洋洋地说几句吉祥的大俗话。
她此时方知,这些大俗话竟是备着这时候用的。
桃香和蒲草两个丫头先是替昭贵妃高兴,接着又互相看一眼,悄悄替主子高兴起来。
三姑娘当初禁足,可是一个月不曾拿满份例,太太昨儿才吩咐姑娘禁足,今儿又赏了东西,且还是宫中赏出来的喜饼,这里头的意思,便是个傻的也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