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姜家请客,范离听见请的客里也有秦家,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穿戴整齐到了姜家。
他原本身子也不算太坏,就是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儿,所以才总懒着不起,他身边跟着的一房老家人,是母亲给的,见他连日不起床,急得天天长吁短叹,今日见他起床,喜得早起就开始燃香。
那老妈妈还多嘀咕几句:“我们少爷就是有大志向的,就是病,也不能总病下去,难道叫那个范五得意,咱们却失意?再不能够的!”
范离原本是为着秦家,听了老妈妈的话,也不反驳,对着长随说一句,“有贵,你去和荆大人说一声,就说我起身了,去姜阁老家办差。”
有贵应了一声,飞奔去都尉府报信,范离自己跨着那匹黄马,慢慢到了姜家。
他是稀客,姜阁老性子再板正,也笑呵呵地亲自相迎,待他说句随意走走,旁人只当他是要办差,哪敢拦的,于是这么着,他便走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小丫头身边。
此次办差,范离知道奇险奇难,除了皇帝赏的一块寻常玉佩和这丫头的那枚金茉莉,他一点露身份的东西也没带着。
兵贵神速,他并不曾大张旗鼓,领着十个心腹总旗摸到了鲁国公府,生擒了鲁国公的侍卫们,正要对鲁国公喊话,忽地屋顶有数不清的强弓硬弩,一忽儿就把十个总旗和鲁国公侍卫们全部射杀。
范离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此时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也是白做锦衣卫头领了。
他心里又惊又惧,见那无数箭羽偏偏避开自己,这才稍稍放心,终究皇帝对他,还是有一份情谊在的。
可是若只他一个全身而退,皇帝到底难对天下人交代,范离想一想“士为知己者死”这几个字,将心一横,纵身跃进了箭雨里。
弓箭手再眼利,也不能未卜先知,弓弩无情,转眼间已有十余根利箭射向范离,屋檐上的人眼睁睁看着范离中了三箭,其中一箭,竟是在腰间。
领头的看见范离腰间的玉佩断成两截,急得大叫一声。
他是皇帝派来灭口的,自然知道范离的身份,更知道范离腰间那枚玉佩的来历,这时看见范离以身犯险,已然是大惊,又见御赐之物被毁,更吓得魂飞魄散,方才杀戮的快感,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范离听见“救人”两个字,随即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在回京的路上,身边跟着个陌生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替他擦拭伤口。
那小厮样貌忠厚,人却不大忠厚,擦到范离腰间的伤口,竟唉声叹气起来:“天老爷哟,伤在这个地方,以后可还做不做得男人了!”
范离气得几乎想要再昏过去,谁知他身子强健,自那日起,竟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他一则是心里对皇帝有些心灰意冷,二则是不想叫那小厮知道自己听见那一句,便还是装作昏迷,谁知后来路过简州,那秦三竟来探望。
若是醒着,他便可问问小丫头的近况,再叫秦三给小丫头带个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偏生他还“昏着”。
范离听见秦恒说些“家父家母”,简直想立刻坐起来,摇着秦恒问一句“秦姑娘如何”,可是又不好叫人看出他是装昏,他听着那些官场上的应酬话,又后悔得想昏过去了。
终于熬到京城,范离听见外头查问关文,知道是该醒的时候了,于是便在进城前悠悠转醒,待见了皇帝,把心里早想好的话说出来,便算是交了差事。
皇帝对着范离,面上淡淡,眼神里却有一丝痛和悔,他不曾问鲁州差事,只命太医院院正来替范离诊脉,范离只作虚弱,闭着眼睛不看皇帝,由得自己两个腕子被按来按去。
待那胡子花白的老院正诊完脉,皇帝竟也关切地问一句,“以后范离身子可能养好,婚姻能否相谐?”
老院正愣一愣,哈哈笑了起来:“无碍,无碍,老臣敢打包票!”
范离到底是个年轻人,如何受得这两句,心里一急,又睁开眼睛,却正巧看见皇帝戏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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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亲自俯就,范离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再不能摆在脸上了,于是顺着台阶下来:“皇上勿要取笑微臣。”
“我这也不是取笑你,你受伤的事情传进京来,不知谁说你要害之处中箭,只怕以后成亲有碍,别说是我了,就连昭贵妃也急得不行。”皇帝笑一笑,“你知道,昭贵妃一向疼她娘家表妹的。”
范离脸上果然多些柔软的笑容:“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知道,从前自己在范离心里有千钧的重量,经历此次鲁州之事,只怕范离心里最惦记的却是那位秦五姑娘了,如今一试,果然如此,他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把那“高处不胜寒”几个字反复默念几遍,命人送了范离出去。
范离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整个人都飘飘忽忽,正沉思着什么,却听见吕姑娘提高声音,叫一声“表叔”,他连忙回神,看向吕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姑娘笑着对他告别:“表叔,我和秦五姑娘该回去了,这就向你老人家告退了。”
范离“嗯”了一声,看着两个姑娘出了亭子,忽地又出声了:“真丫头,回去和你爹说,我有事寻他帮忙,请他明日去我那里,还有你,也多去陪陪我母亲。”
第152章
吕家不过是范家拐着弯的远亲, 家世也不算高贵,范离哪里用得着吕家帮忙,吕真心知肚明,这位位高权重的表叔不过是说场面话而已。
然而, 就是这么一句场面话, 也是吕家难得的际遇了,毕竟上赶着给范离卖好的人, 虽没有讨好几位阁老的多, 却也不会太少了。
吕真看一眼身边端庄文雅的秦五姑娘, 知道表叔开尊口说那一句,全是因为自己讨着了这秦五姑娘的好。
秦芬感受到身边打量的目光, 侧过脸来,对着吕真笑一笑:“吕姑娘, 怎么了?”
吕真摇摇头:“没什么。”她自然不会傻到戳破表叔的心事,沉默片刻,提起旁的事来:“姜阁老家的宴会, 真叫人长了见识。”
秦芬不曾想到吕真提起这事, 顺口问一句:“这话怎么说?”
吕真稍一犹豫,说出实话来:“江南雨是京中当红的昆曲班子, 请他们唱堂会的人家,得提前一个月预定, 可是杨大人进京不过半月,姜阁老自然不能未卜先知……还有,方才我们一进那亭子, 立刻有小丫头奉上茶来, 可见是边上常备着炉子和热水的……这排场……”
她话未说尽,然而秦芬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她只以为这位吕姑娘没有母亲,无人教养,此时却能说出这样的道理,简直叫人刮目相看。
秦芬见吕真坦诚,便也半遮半掩说一句:“听说,姜阁老还是六位阁老中最清廉的一位呢。”
最清廉的一位,排场都已如此铺张,其他几人更不必说了。听说首辅在老家有上千倾良田、上百间屋子,连喝水的器皿都是玉器,这样的奢靡,叫人心惊。
皇帝要拔擢新人,只怕也不全是为了政见不合。
两人此时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并不是无知女子,彼此都多些欣赏。
秦芬顿一顿,道,“吕姑娘见识不凡,不输男儿,真叫我佩服。”
朝中大臣的闲话,总不好一直挂在嘴上,吕真且喜秦芬转个话题,赶紧接过口:“我五六岁上没了母亲,除了嬷嬷教我规矩,父亲也日日教导我读书,略懂些道理,不敢当秦五姑娘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