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奶奶原是卧在床上养身的,隔着窗子听见丫鬟扎堆说闲话,急得在屋里直叫嚷:“穗儿!穗儿!嚼什么舌头呢!快进来和我说说!”
穗儿是五少奶奶的大丫鬟,平日里五少奶奶常有意放了她出去走动,倒不似旁的贴身丫鬟那般总跟着主子,这时听见屋里主子唤,连忙撇了旁人,走进屋子来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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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少奶奶听见秦芬又晒嫁妆,不由得撇撇嘴切一声:“前儿不是早晒过了,那几样吉祥玩意儿,谁没有似的。”
“哪儿跟哪儿呀,我的好奶奶!”穗儿随了主子,也是一副爱说闲话的性子,“前儿晒嫁妆,七少奶奶不过是应个景儿,今儿才是动真格的!”
五少奶奶将信将疑的:“今儿怎么个动真格了?”
“那小院比咱们的大了多少,竟都不够摆了,什么贵妃娘娘赏的金镶玉如意,什么进士舅爷送的孤本古书,还有那位姜少奶奶打的大理石八幅大屏风,方三少奶奶送的苏绣五件小座屏,哎哟哟,什么好东西都有!”
五少奶奶险些忘了自己胎相不稳,猛地坐起身来:“真的?七少奶奶的家底,这么厚呢!”
穗儿抿一抿嘴:“听老妈妈们说,虽不如当年的三太太,可也是范家几代的媳妇里数得上的啦。”
“那你说,她的家底这样厚,可不能和我们争家产了吧?”
“这奴婢哪儿猜的着呢。”穗儿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一房的两位主子,男的呢,就盯着外头那说话掌事的位子,女的呢,便盯着婆婆那一堆金山银山,她们虽是服侍久了的奴婢,却没一个是这两位主子家生家养的,自然不像卫妈妈捧着大夫人臭脚那样,处处逢迎。
依着她们的看法,五少爷想做范家这房的领头,尚还勉强可够一够,五少奶奶想拿太太的财产,那却是痴人说梦了。
太太就算是西去了,七少爷和七少奶奶也全死绝了,自有太太的娘家人来要回嫁妆,哪轮得着五少奶奶这庶出儿媳去动那些财产呢。
穗儿看一看主子放光的两眼,再想想府里事,心里默默叹口气。
也不怪少奶奶痴心妄想,这府里现摆着大老爷和大夫人两个谋夺成功的呢,由不得旁人不动心。
再说了,就是她这贴身丫头,也曾想过,万一主子真成事了,她自己也能跟着飞黄腾达,横竖做梦又不花什么本钱的。
“穗儿,给我梳洗打扮,我要去瞧瞧七少奶奶,顺便探探她的口风。”
“哎。”穗儿一口应了,麻利地忙碌起来。
秦芬大张旗鼓地把嫁妆晒了一场,除开拣了样东西送秦贞娘,竟迎来了五少奶奶这贵客。
如今阖府都知道五少奶奶有身孕了,秦芬哪敢怠慢,一边迎了人进门,一边笑着打招呼:“五嫂请坐,五嫂不知有何贵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望一望屋里的摆设,眼中的艳羡,一时没藏好:“前次来闹洞房,竟没留意,原来弟妹屋里使的东西,这么好呢。”
秦芬好像忘了礼仪,竟没叫桃香上茶,这时对五少奶奶的话,更是摇头反驳:“这不过是中等的酸枝木打的桌椅板凳,哪里算得上好,我四姐用的那一整套黄花梨木,才叫一个精致贵重呢。”
五少奶奶的嘴里心里,一齐泛起了酸水儿:“我的天呢,一整套的黄花梨,太太也没这个排场呐!”
秦芬从闵嫂子那册子上所得的消息,是这位五少奶奶逢迎大房,与婆婆疏离,她还当这是位有雄心壮志的主儿,原先还提防的,谁知昨儿闹了一场,这位主儿却漏了馅。
这时听见五少奶奶说起没见识的话来,秦芬也不去笑她,只随口带过:“我家太太嫁妆丰厚,四姐又是嫡女,她排场大些,理所应当的。”
五少奶奶顺着接过话头:“是,是,我听说大户人家嫁女,把这姑娘一辈子所用都备齐了,从家常用的恭桶,一直到下葬穿的寿衣,还有许多田庄铺子呢,这就连儿女和孙子的吃用,也一并管了。啧啧,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的派头,真是叫我们这样的人羡慕。”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话,秦芬却咂摸出一些道道来。
这位五嫂口口声声都是说些嫁妆产业,大约是对婆婆的那些财产志在必得了,倘若她还有旁的雄心壮志,必然要扮个贤良的样子,那样的话,倒是不能小觑了。
“五嫂,我身边的桃香最会制些花酱蜜饯,可是你怀着身子,都不好送你,只能拿两匹新尺头给你,聊表心意。”
五少奶奶也不曾想着,自己随口捧一句秦芬,竟得了这样的好处,这时靠近秦芬露个大大的笑脸,一下子没了前几日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秦芬见五少奶奶直凑到自己跟来,只觉得百般不适,前一个叫她这样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位容太妃。
然而这么一试,她也知道了,这位五少奶奶图的只是钱财罢了,旁的东西,譬如名声、脸面,她只怕是不在乎的。
原以为五少爷和五少奶奶两口子,齐心协力地要夺了范离正室嫡子的位子,谁知眼前瞧内宅这一位,便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那位庶兄大约有些心气,这位嫂子,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这样一个短视的人,也难怪大夫人毫不顾忌,敢对她的身孕动手脚,也不难理解,为何那庶兄与她毫无恩爱之情了。
五少奶奶却没空想那些,只忙着套近乎:“七弟妹,你真是个直爽人,我一见你就喜欢!”
这话却是胡扯了,闹洞房那日暗中抢风头,昨儿当着那五少爷又颠倒黑白,全是眼前这位主儿干的事,这要是喜欢,那讨厌的时候,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秦芬装作掸袖子,往后一避:“我也看得出,五嫂是个爽利人。”
说话间桃香已经抱了两匹缎子来,五少奶奶伸手翻检两下,又笑着对秦芬眨眨眼:“七弟妹待我这样好,我也该投桃报李。你院子里那个扫洒丫头……只怕腿脚太麻利了些,我方才瞧她往西边去了。”
西边?西边是大房的住所,五少奶奶的意思,秦芬听得清楚,却作个糊涂样子:“大伯母是管家的,她要嘱咐丫头两句,也没甚可说的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少奶奶摆摆手:“罢了,管那些小丫头作什么,我这就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妯娌两个亲亲热热地便说边走几步,倒把各自的丫头闹糊涂了。
穗儿出了门便问主子意思,五少奶奶却摆摆手:“这个七少奶奶,财大气粗、滑不留手,不好对付!原还想着她是个小孩子好哄骗,如今看着,嘿,只怕难。”
这话穗儿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再要问两声,五少奶奶却不肯说了。
这里桃香对着秦芬,说话却直接多了。
“少奶奶,你分明知道那个五少奶奶不是好人,怎么还送她好料子,真是白瞎了好东西!”
自到了范家,见识了这些满天鬼神,桃香便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来害秦芬,一直把弦绷得紧紧的,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秦芬却摇摇头:“两匹料子就能试出五少奶奶的底细,还带个院里的细作,这还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