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芬失魂落魄,五少奶奶心里愈发觉得这弟妹小孩子似的可怜,又故技重施起来:“弟妹,我肚子不舒服,你快送我回去!”
今日两个儿媳妇都当众与自己唱反调,范夫人只觉得面上无光,对着五少奶奶,也没了平日的和蔼:“禾意这肚子也五个月了吧?怎么还这样不安生,若是不好,叫大夫进来诊脉开药才好。”
五少奶奶立时要往回缩,然而秦芬却用力攥住了她的胳膊,微微一笑:“是,五嫂怀着三房的头一个孩子,自然金贵,我父亲识得一位已经致仕的老御医,若是五嫂不嫌,我替五嫂请来。”
听见有这样的好大夫,五少奶奶哪还记得怕婆婆,一下子眼睛亮起来,拽着秦芬就往外走:“真的?好好好,劳你替我请来瞧瞧,若是能诊出男女,那就更好了!”
大夫人瞧着三房两个侄媳妇出去,对着范夫人微微一笑:“弟妹,你瞧你这两位儿媳妇,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管教,我若是你呀……我反正是做不得你这样的好人。”
范夫人虽然对两个儿媳妇有气,可到底还不曾糊涂得忘记是非,这时还记得替两个儿媳把话往回兜:“夔儿媳妇和离儿媳妇也自有她们的长处,大嫂子倒也不用一杆子打死。”
大夫人面色一变,冷笑起来:“你们三房既然齐心,那自然是非要办这庆功宴的了,我这就放出话去,叫下头预备办宴,到时候办不好,丢的可不是我大房的脸!川儿媳妇,岭儿媳妇,你们回去就先预备起来。”
大少奶奶心里叫苦不迭,婆婆要打擂台,自个儿去打就是,做什么捆着儿媳妇出钱出力,这拔的不还是儿子和孙子的毛么?
秦芬心里有气,总是忍不住走到五少奶奶前头去,五少奶奶见了,心里叹口气,善解人意地放了秦芬走:“我想在院子里散散心,弟妹先回去吧。”
妯娌两个还不曾分开,便瞧见两个婆子远远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大夫人改了性子了,说要给咱们三房庆功,还说人人有份,都得帮着出力呢。”
秦芬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得,大夫人这次,是把她秦芬和三房架在火上烤了。 五少奶奶见秦芬好似喝了黄连汁似的,看也不忍看了,自道个乏了便走。
待走出老远,五少奶奶和穗儿叹一声:“往常羡慕七少奶奶有那么个娘家,今日却不羡慕了,这婆家和娘家打起擂台,不全是媳妇受夹板气。”
秦芬再怎么受夹板气,该赴的宴还是得赴,不为别的,她秦芬哪有资格去对杨家摆谱?
她便是真愿意留在家里,也得看杨家高不高兴,杨家若是唤一声,她秦芬便是断了腿也得坐着软轿进杨家的内宅,倘若不去,她哪来的靠山和底气?
秦芬倒是想做个清高的仙子来着,可是在这范府,是能做仙子的地方么?
于是,秦芬一边忙着范府庆功宴的事,一边还得时时和杨氏通信往来。
今日大少奶奶说碗碟得用缠花的,明日三少奶奶说席上得多摆甜点,零碎琐事,只把秦芬缠得头大。
杨氏那头,也日日有口信传来,杨家所邀的贵客里,这个国公夫人讲究雅致,那个侯爵娘子喜欢端庄,穿衣打扮,全得留心,秦芬那衣橱妆匣,几乎不够用了。
二月初四这一日,秦芬隆重打扮了往范夫人屋里请安,连个笑脸也没得,她早猜着这一出了,也不生气,只叙了家常便告退了。
桃香见自家姑娘受气,气得恨不得要冒火,还没出垂花门,就絮叨起来:“太太如今可糊涂起来了,莫名其妙给姑娘甩什么脸子?她如今能硬气,还不全是姑娘给她挣来的脸面!”
“罢了,太太又没把咱们关在府里不让出门,其余的什么脸啊话呀,就只当乱风吹过吧。”
“哼,姑娘今儿见着咱们太太,再跟太太讨个主意,好好替姑娘出出气!”
“得了,咱们太太难道专替我出气的?她一天多少事,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呢。”
桃香见秦芬笑容也不如以前亮了,知道姑娘终究是不高兴的,不由得在心里叹起气来。
到了二门前,马车却还没来,主仆两个知道这又是大夫人使的手段,也只好耐心等着。
桃香等了片刻,用力跺一跺脚:“这不成,难道少奶奶就这么干等着?我去催一催!”
说罢,不待秦芬应声,桃香便飞快地跑了开去。
绕过夹巷,桃香先随手从路上扯了个小子去催马车,然后脚步不停,转到了下房去。
此时正是奴仆们办差忙的时候,下房里无甚人在,桃香轻轻一唤,有贵立刻走了出来。
“哦,是桃香姑娘,怎么了,少奶奶有事吩咐?”
桃香跑了一路,火已散了大半,对着有贵,勉强还有副好声气:“我们少奶奶,受得好大的委屈!”
有贵只听得少奶奶在内宅呼风唤雨,哪想到有人敢给她委屈受,眼见着少爷马上回家,若是知道自己没办好差事,还不把自己踹出二里地去。
听了桃香的话,有贵立刻脸色一沉:“是谁?”
桃香叽叽咕咕说了开来,才听几句,有贵就挂起苦笑。
婆婆和儿媳妇,自古以来就是本糊涂账,这家务事就连王母娘娘都断不清,他能怎么办?
桃香急着出门,飞快地说完就跑,扔下个有贵,啼笑皆非地站在原地。
秦芬已上了马车,见桃香迟来,还问一句,桃香只觉得姑爷家来一定会替姑娘主持公道,这时心满意足,只摇头说无事。
杨家的宴,耽误不得时辰,秦芬见桃香不像有心事的模样,便不再追问,催促马车赶紧出发。
如今杨舅老爷,不,该称呼杨阁老了,已是内阁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虽因着年资还不曾做上首辅,可是凭他自个儿,再凭着昭贵妃的盛宠,只怕那首辅的位子也是囊中之物。
杨家的宴,多的是钻不进门的人。 秦芬抖擞精神,未下马车便已挂上最亲切的笑容,对着门口的婆子,也讲足礼数,还没走到杨氏跟前,已和十来个官眷应酬了多个来回了。
桃香从前也跟着来过杨家,可是那都是家宴,不曾请这样多外客,何时见过这阵仗,此时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主仆两个,各自在心里吊了一口气,到中午宴席将开未开时,才得以松口气。
杨舅太太,擎着那青花盏,笑盈盈地对着众人道:“今儿咱们齐聚在此,一则是为着圣上大赦天下、加开恩科的喜事,二则是庆西北大捷。”
她说着,轻轻对秦芬举一举杯:“咱们的两位范将军,已于上午京城啦,咱们该敬一敬范夫人。”
秦芬心里自然高兴,起身对着杨舅太太遥遥举杯,浅啜一口酒,忽地又犯起愁来。
他终于还是回京来了,那“庆功宴”,是逃也逃不脱了,大房还不知要怎么窜跳算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