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外放,尤其是去边境守土,家眷必得留在京中或南北直隶等地方作质,哪有那样容易跟着的。
两人都知道这句是痴人说梦,很有默契地避过不谈。
这番对白,竟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
采莲被关了半日,凳子都没磨光呢,就叫范离给放了出来。
再有个玉容,爬床不成反被踢伤,大夫看过说是无碍,然而脸上却落了个疤,这下子却是当不成一等大丫鬟了,桃香请了秦芬的意思,给了个看库房的差事,算是把这丫头给养了起来。
两件事加起来,秦芬身边算是安稳下来,她没了牵绊,便把采莲和有贵的婚事拿出来操办,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自桃香往下的丫鬟们固然高兴,范夫人却在屋里气得只瞪眼。
儿子自然是没有过错的,有错的,都是秦芬这儿媳妇罢了。
“才夸她有点子心胸,舍得给丈夫纳妾,转头就生了这么多事,当真是……”
范夫人倒是想狠狠骂几句,可惜不敢。
喜儿虽是两边不招惹,却也明白自家主子的气愤,少奶奶这次,可是把婆母给得罪狠了。 婆母不过是处置安排了一下丫鬟,少奶奶这儿媳妇就气得跑回娘家,便是秦家嫡出的那位四姑娘,也没这样大的架子。
跑便跑吧,偏生她还有本事叫少爷上赶着去接。
就连喜儿这常常出去走动的,也不明白少奶奶怎么调理的人,把个少爷哄得那样在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秦府接人。
少爷到家门口时,脸上的笑容众人都看得清楚,用太太自己的话来说,“跟吃了蜜蜂屎似的高兴,鬼迷心窍失心疯”,哪个亲娘受得了儿子这样。
可是喜儿也明白,这次的事,若不是自家太太起头,绝没有后头那些事,她虽是贴身大丫鬟,也夸不出主子一个好来。
太太这亲娘,前头多少年只知畏缩避世,如今日子好了,却又开始摆起谱来,算不得体面。
再瞧瞧少奶奶,怀着身孕还替少爷操持打理,少爷出门,斗笠披风皆有,少爷回家,冰盆凉茶齐备,外头的人情往来,女眷们的场面应酬,少奶奶一样也没落下,就连华阳宫的三公主,少奶奶也记得时不时绣个东西送去,凡此种种,小半是为了她自个儿,大半倒是为了少爷。
便是个七仙女,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喜儿想一想,还是忍不住劝解两句,“太太何必跟少奶奶一个年轻媳妇置气,咱们自己闲下来看看书打打棋谱罢了,再说了,如今您闲暇日子多,倒不如往外去多走走,栖霞寺、清心庵,多的是散心的地方,何苦闷在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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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夫人轻轻哼一声,不曾答话。
出门应酬,还得捧着这个,拍着那个,从前儿子不曾飞黄腾达时,她都勉为其难,如今儿子都已这个地位了,她哪还做得来这种事。
喜儿见主子不置可否,心里发急,想想少奶奶平日的宽厚,还是想替她说说话,便再劝两句:“若是太太不愿往佛寺去,那么咱们往山上避暑去也使得,城里热得很,听说山上可凉快呢。”
不知怎么,范夫人只觉得如今使不完的力气,听喜儿连出了两个主意都是要舒散,只是不满意,忽地灵机一动:“你的话不错,闲着也是闲着,合该找些事做做,不如把猊哥儿抱了来养着。”
喜儿听了前半句,还当主子终于开悟了,正要笑着念句佛,待听见后半句,只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自打五少奶奶得了猊哥儿,仿佛一下子懂事许多,一言一行都有些派头了,正和五少爷渐渐和好呢,若是少了猊哥儿,小两口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
“太太,猊哥儿还不满三月呢,这样的小奶娃难养,您别吵着自个儿了,五少奶奶又不是嫡亲儿媳,咱们还是别讨这个没趣。”
喜儿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已经挺重的了,可是却还是没打消范夫人的主意。
范夫人斜一眼喜儿:“瞧你这糊涂话,我难道单把个孩子抱来,乳母丫鬟这些服侍的,不也跟着过来?我不过是看着他,又有什么吵不吵的?”
喜儿头皮发麻,然而主子说的话又没什么错处,她还能怎么劝。
范夫人竟还好像很好心似的,大发慈悲道:“由得她们准备准备,三日后咱们再抱来,你先去传话吧。”
喜儿实是不想接这个差事,然而她总不能坑旁人去,还是叹口气,自家往五少奶奶院里去了。
五少奶奶正坐在窗下绣肚兜,瞧见喜儿来,笑着颔首:“喜儿姐姐请坐着喝口茶,是婆母有事吩咐吗?”
从前的五少奶奶,哪是这周到讨喜的样子,这副做派,倒有几分像七少奶奶了。
嫁入范家近十年,五少奶奶无福得两位长辈好生教导,倒是七少奶奶这弟媳,把个五少奶奶给带出些样子来。
喜儿心里暗暗叹口气,拣些猊哥儿吃喝睡觉的家常说了,慢慢提起来意:“太太说,瞧五少奶奶和五少爷如今小两口亲热,怕猊哥儿碍着事了,不如给她这祖母养着……”
“不行!”五少奶奶不假思索,霍然起身,她自知话说得太硬了,又连忙找补,“猊哥儿还小,一来是离不开亲娘,再者也吵人,怎么能送去扰了太太清净。”
自家主子可说了,服侍的人都跟去呢,哪里就能吵着了,可是这话出来,五少奶奶更要动怒,喜儿绝口不提,只站起身道:“太太叫我先来传话,叫少奶奶三日后再送去。”
五少奶奶前头还在家和穗儿念叨秦芬受折腾的,这时却轮着自己了,不由得在心里咬牙痛骂范夫人。
穗儿见自家主子连脸都白了,知道是急得狠了,也顾不上安慰,追着出来挽住喜儿的胳膊:“好姐姐,今儿这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你好歹透个气儿给我,我回去劝少奶奶,也有话说。” 怎么个章程?太太闲得发慌,乱出馊主意呗。
更何况,太太才在七少奶奶那儿吃个瘪,别处必要找补个面子,这次猊哥儿定是要弄到身边的,五少奶奶,只怕是拗不过。
这话哪能说给旁人知道,喜儿拍拍穗儿的手,拉着她走到边上,轻声劝慰:“大户人家也有祖父母教养孙辈的惯例,太太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你还是回去好好劝劝五少奶奶吧。”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太太分明是个闲散性子,怎么如今竟想起养孙子了?可别是见不得人好,故意添堵来着。
穗儿知道喜儿是个宽厚的,干脆委婉问了出来:“太太身子一向不好,就连七少爷这亲儿子,自小还有一半时间是自己顾自己的,如今太太怎么管起猊哥儿来?若是为此累着了,猊哥儿如何且不说,太太病倒,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喜儿哪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支应两句,再三宽慰了穗儿,匆匆回去了。
穗儿回屋,见自家主子已哭得满脸是泪,心里也不由得发酸,轻轻唤一声“少奶奶”,便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