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珮心中这才好过了些。
中午饭吃过,杨氏罕见地留了秦珮说话,旁人也不探究,只默默退了下去。
这日下午,杨氏使人递信求见杨侧妃,杨侧妃得了信也不曾传召,只递了封信出来。
如今秦览是常回上房吃晚饭的,这晚杨氏独独叫了秦珮一道用饭,当着秦览,又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再提起杨侧妃的信来:
“杨妃娘娘说了,六丫头但凭心意择一个前程,无论哪个,她都必遂了六丫头心意的。老爷外头应酬多,可别醉糊涂了,随口应下哪家的亲事。”
秦览听了这话,不由得面上一红。前些日子,他醉酒时顺手收了个美貌丫鬟,妻子当时收了人进府却不曾发作,他只当妻子是没生气的,这时借着六丫头的事,却发作起来了。幸而此事孩子们不知,否则此时,他这老子的脸面也全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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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放心,我醉得再厉害,还能把亲生的女儿给坑了?”秦览满口应下,他近年来虽说于夫妻情分上淡了,人却还不算顶顶混账,做官、做父亲都马马虎虎,这时不假思索就应了杨氏的话。
秦珮听见父母二人皆说下此话,知道自己是不必作小老婆的了,此时也不去谢秦览,只起身敛衽谢过杨氏:“多谢太太为我筹谋。”
“只不知,六丫头是怎么个意思?”秦览这上头却没做官的精明,竟追问了这么一句。
杨氏轻轻横他一眼,“老爷这话糊涂,难道咱们六丫头就是那么个没心气的?”
秦览“哈哈”一笑,忽地又沉吟起来:
“以英王妃之尊,咱们硬拒是不大好的,她虽不如杨妃娘娘得宠,却是皇上指婚的正妃,更何况她身后又有那么个娘家,咱们总要把事情办得委婉些,最好是说六丫头已说了亲事。可是,这当口上,哪里变出一个人家给珮丫头呢。”
杨氏不由得莞尔:“老爷真是只管外头风雨,不管家里琐事了,若是等老爷操心儿女事,都该晚啦。”
妻子隔得数年不曾有此温柔的模样,这时忽然轻声细语说几句,秦览的骨头也酥了。
杨氏不知丈夫正心猿意马,把方家上下,细细说了一遍,又点一点秦珮:“六丫头,这方家可有许多不足,你自个儿可要想好了。”
秦珮知道,虽然父母和杨侧妃都没有叫自己进王府的意思,也绝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小小庶女去得罪英王妃,能用方家作借口拒了英王妃,已是莫大的恩赐,这时面上毫无沮丧之意,竟带着微笑,一口应下。
杨氏见她晓事,倒在心里叹口气,下头便只说些家常闲话,安生吃了这顿晚饭。
隔日上房便放了话出来,秦家要与方家作定婚事。
秦芬和秦贞娘坐在屋里对弈,乍听见小丫头说这话,还当是谣传,秦贞娘还瞪一眼:“谁传的这话,自去碧玺那里领不是!”
小丫头见四姑娘不信,急得都要结巴了:“是,是紫晶姐姐传话出来的,说三姑娘展眼就要出门了,太太赏了压箱底的东西,趁手给六姑娘那里也选几样东西,正叫开库房选东西呢。哦,太太还说,方家的祖籍是辽州,说不得要回老家去探亲的,叫给六姑娘选几件好皮子。”
这话说得虽委婉,却也明白透了秦珮要和方家结亲的意思,秦芬只是稍稍一想便知道,这是为着拒绝英王妃。
上房这么一折腾,下头人便要传遍此事,回头再对英王妃说起秦珮许了亲事时,便不那么生硬了。
秦芬猛地站起身来,连手里的棋子掉在地上也不曾察觉。
前次劝秦珮放弃这亲事时,那孩子虽有些沮丧,却也平静地接受了,如今过得这些日子,她好容易迈过这道坎了,又叫英王妃给推了回去。
秦贞娘知道五六两个妹妹还算亲厚,这时六丫头心里还不知什么滋味,于是把自己手里的棋子扔回盒子里,轻轻道一声,“五丫头,你去看看珮丫头吧。”
秦芬低头看看身上的大红洒金袄,回屋换了身鹅黄绣绿色团花的大袄子,带了桃香,踩着冻雪往秦珮屋里去了。
秦珮的院子,小小巧巧一座,伫立在花园子边上,秋日里花木繁盛、色彩缤纷,甚是好看,此时是隆冬季节,草木凋零,只一座青灰院子孤孤单单立着,格外萧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得院子,却不是秦芬想象中的死气沉沉,小丫头们往来穿行,手里捧着匣子、盒子,甚至还有粗使婆子抬着箱子,正往秦珮屋里送东西。
秦珮此时坐在廊下,正瞧着丫头们进出,看见秦芬来了,欠身道一声,“五姐来了,绫儿去端个锦凳来请五姑娘坐。”
秦芬原是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此时瞧秦珮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也说不出了。
家中四个姐妹,秦淑是柔婉,秦贞娘是端丽,秦芬自个儿是清秀长相,只秦珮生得鲜艳妩媚,论长相,是最出众的一个。因着年少和商姨娘的骄纵,前些年,秦珮是鲁莽的,风风火火的,如今陡然间历经这许多事,却变成最沉稳的一个了。
这时绫儿搬了个套着暖垫的锦凳来,秦芬顺势坐在秦珮对面,看了看她手上的游记,拣了闲话来说:“好好的,怎么看起这书来了?”
秦珮将书摆在边上,笑一笑道:“方家祖籍是在辽州,离金陵可有数百里之遥呢,我先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她竟主动提起话头,语气还如此坦然,秦芬心下不知是什么感受,竟没法接话了。
秦珮如今虽稳重了,心事却还是有的,对着秦芬这个一向厚道的五姐,倒愿意比旁人多说些:“五姐,你瞧见三姐的嫁妆没?”
“瞧见了,太太待三姐,也算是宽厚了。”
确实是宽厚了,秦淑和金姨娘那般跳蹿,杨氏还循例从公中拨了一千八百两银子给秦淑作嫁妆钱,又陪了一架雕花架子床、一套黄杨木桌椅橱柜,皮毛锦缎也有两三箱,哪怕是秦览,也因此事赞过杨氏贤惠。
秦珮笑了一笑:“其实太太颇有手段,家中的底子远比这厚多了,我与三姐身份相同,原本照样给上一份也便罢了,谁知太太把她从娘家带来的一张千工拔步床给了我,又给我一套绿檀嵌大理石的全套桌椅,旁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比三姐的厚了几倍都不止,太太算是很看重我的啦。”
如今姐妹们家常过得娇贵,银钱等物,不至于如此打动人心,秦珮这话,大抵还是在劝服自己接受命运。
听秦珮絮絮说得许多,秦芬也不去插话,只间或附和两声,待秦珮无话再说,秦芬轻声道,“你虽不愿进英王府,却也不必非选那方家的。”
秦珮抚了抚腰间悬着的一个香囊,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五姐,这话我也只和你说了,你莫看杨妃娘娘待我们亲切,太太平日也厚待我们,遇见英王妃,她们怎么可能替我去尽力相争?能用方家婉拒英王妃,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没什么不满的。”
秦芬见秦珮如此淡然,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只在心里无声叹口气,提点她,“那方夫人可是个糊涂人。”
“无妨,我只管做好自己,她若犯糊涂,我也不会软弱任欺。”
“还有那个秋蕴,只怕也棘手得很。”
“不怕,太太之前处置云香和赛仙,不是给咱们打了个样子么?我心里有数的。”
“好,六丫头你有这心气,便是最好的。到时候有老爷和太太给你撑腰,还有咱们这些姐妹,你只管放开胆子往前走。”
姐妹两个说得许多,倒当真觉得前程并不那么灰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