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 吹得天地间暑气尽散。
紫晶出嫁,也算是秦府的一桩喜事,这样的日子,秦芬自然不能关在屋里。
这日一早, 她便打扮整齐, 和杨氏母女一道在上房给紫晶送嫁。
紫晶在秦府的内宅,一向只得个“忠”字, 办事不如碧玺周到和气, 生得更是寻常, 如若不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 早有人来求的了。
今日她穿了身红缎子的衣裳,头发高高盘了起来, 发髻顶上还簪了朵鲜艳的大红月季花,脸上擦了浓浓的脂粉,倒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了。
她对着杨氏, 哭得情真意切:“太太, 我出去了……您要保重身子!”
杨氏对着几个屋里的丫鬟,只怕比对着丈夫儿女的时间还多, 这时也不禁心酸,轻轻拭了拭眼角:“你以后要好生过日子, 那个张怀德敢欺负你,便来告诉我。”
秦芬抬头一看,见杨氏眼圈泛红, 已要哭了出来, 才想说几句俏皮话,又忍住了。
她可是才解了禁足的人, 若是还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旁人还当她不长记性呢。
秦贞娘对着亲娘和多年的丫鬟,便没那许多顾忌的,笑一笑道:
“娘可真是偏心眼,紫晶还没嫁过去呢,便拉起偏架来了,到时候张怀德也去求父亲,你们可怎么管人家两口子的家事呢。”
屋里的凄风惨雨,被秦贞娘一句话冲散了。
紫晶破涕而笑:“四姑娘真是一句话就说得人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该走了,说罢便向主母拜别,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主母身后的红菱。
从前那位子,站着的是她,以后却是这个美貌佳人了。
紫晶想一想老爷的性子,不由得摇摇头,这红菱能不能呆得住,可还另说呢。
婆子们欢欢喜喜送了紫晶出去,上房里便寥落了下来。
杨氏到底与紫晶多年主仆,自然放心不下,这时不忙着取账本看,反而叹口气捂着额头:“这丫头一出去了,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她的性子可有些倔,不过日子好不好的,原也和性子无关。”
她这话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替紫晶担心,秦芬见屋里无人应声,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太太不必担心,紫晶姐姐是个明白人,一定能过好日子。”
杨氏微微颔首,良久不曾说话。
秦贞娘见状,悄悄带着秦芬告辞,出得门来,才嘀嘀咕咕地告诉秦芬,柯家闹得厉害。
秦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杨氏说什么日子好坏与性格无关,原来是有感而发来着。
如今再说起秦淑,便多一份复杂的情感,秦贞娘与秦淑算是有深仇大恨的,从前最懒得说替起秦淑,这时也不禁多说两句:
“从前看着她顶伶俐的一个人,如今怎么犯起蠢来,光计较一个丫鬟有什么用,像六丫头那样,赶紧想法子拢住婆婆和大嫂才是正理。”
秦芬禁足,对秦珮是有那么一些不满的,这时听见秦贞娘的话,好似六丫头活得也并不轻松,又忘记生气了:“怎么,六丫头如今可是低嫁,还得去讨好那方家不成?”
如今秦贞娘身量已经不大长了,和秦芬站在一处,倒更似同龄人,说起话来也是更亲密无间:“你不知道,那个秋蕴有了身孕,六丫头不讨好公婆、丈夫和兄嫂,难不成还像三姐那样耍性子?她如今讨巧,只怕更多的是不得已了。”
秦芬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曾想到,在家爱说爱笑孩子气的秦珮,如今竟过得像个活了半辈子的夫人,一进方家门便有个通房丫头等着敬茶,新婚一个月没过,又已有个庶子在等着叫母亲了。
她原先恼了秦珮的,这时却替她可怜起来,侧头想了一想,轻轻道一句,“要不……叫太太给六丫头送些什么撑撑腰?”
秦贞娘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这个丫头,叫你思过,你当真净在屋里抄食谱了,早上给娘献宝似的送了一叠食谱,闹得娘都没脾气了。你呀,是一点记性也不长,才吃个大亏,又替别人忧心起来。”
她说着,轻轻刮一刮秦芬的鼻尖:“贵妃娘娘赏的那喜饼,娘早打发人给六丫头送了几块,方家不会亏待她的,你放心好了。”
秦芬讨好地嘿嘿一笑,陪着秦贞娘信步而走。
今日紫晶成亲,府里不当值的,都往她那里凑热闹去,内院空荡荡的,显得冷清无比。
空气中浮动着桂子的甜香,天气既不太晒也不太阴,本该是最适合赏景的,然而姐妹两个对着空落落的园子,却没什么赏景的心绪。
“三姐和六丫头出门,这两个院子也不会一直给她们留着,以后院门挂一把大锁,看起来可有多冷清。”
“四姐这可说错了,以后平哥儿安哥儿总要娶媳妇,到时候再生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只怕屋子还不够住呢,怎么会冷清?”
秦贞娘不过是一时有感,听了秦芬的话,又笑了:“你这五姐也太急了,两个小的才开蒙呢,你就已盼着他们娶妻生子了。”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兴致更高些:“明年春天,只怕两个小的就要进宫去给纪王伴读了。”
秦芬知道这事的份量,不禁也感到高兴,既为自己,也为徐姨娘和安哥儿。
说厚道,这位秦家二夫人才是真正的厚道人,养了庶子,便把他当成亲生,与嫡子并没分出什么彼此来,譬如伴读的事,只要杨氏对昭贵妃说一句庶子性子不稳,昭贵妃难道还不明白的,杨氏却没做这手脚,可见是个真正的贤良人。
秦芬忍不住又想,自己往后,是否也要面对这样的情景。作为受益者,她感激杨氏的宽厚,可是若要她来做这贤淑大妇,她只怕做不来,人么,总是有一些私心的。
秦贞娘竟好似听见秦芬的心声,忽地又冒出一句:“听说,范离就要回京了。”
秦芬的心神果然被拉了回来,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范离,只偏过头看身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花,隔了半天问一句:“我才多久没出来,四姐怎么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新鲜事来。”
秦贞娘笑嘻嘻地,正要打趣秦芬,忽地又忍住了,她所听来的消息,那位范大人此次受的伤可着实不轻,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于是只岔过话头:“今儿中午娘必要去紫晶的婚宴喝一杯喜酒的,我怕吵闹,便说不去,你呢,去不去?”
秦芬侧着头想一想:“我许久不见姨娘了,我想中午去看看姨娘。”
“是,你姨娘也该想你了,你去看看也成。”
徐姨娘可不是有日子没见秦芬了,她虽听梨花说了无事两个字,可是总不见上房放了女儿出来,心里着实七上八下,她生怕自己上蹿下跳给女儿惹了是非,这一向也守在屋里不出门,连儿子也少问了。
秦芬见了她,倒吃了一惊:“姨娘怎么瘦了一大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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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姨娘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的担忧全没了,这时摸着自己的脸笑一笑:“秋老虎闹得人没胃口,这才少吃了些,等天气凉了贴秋膘,马上又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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