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谁没有进步一样?”大理寺卿家的公子“嘁”了一声, 不以为然。
随即,两人目光落在杜宁的名字上,颇为惊讶。
等杜宁挤过来时,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近来杜宁的改变有目共睹,不是说他有多爱学习, 而是身上那股张扬劲仿佛一下收回去了,被打击多了连棱角都被磨平了,不大爱与人说话,总是一个人闷声做事儿。
有些奇怪,当然也很是可怜,杜宁似乎被同学舍的三个人给抛弃了,连从前的混得好的几个人也断了联系,变得形单影只的。
不过这都不关他们的事儿,要怪只能怪杜宁从前太讨人嫌了。
旬假时,傅朝瑜依旧跟着陈淮书回了国公府。期间还捎带了周文津一程。
周文津家在京郊一带,离得甚远,他平常一个月才会回家一次,这回搭陈淮书的车回家后比平常节省了半个多时辰都不止。
时间紧迫,傅朝瑜他们下车与周母打了声招呼、讨了杯水喝下后便着急往城里赶了。
周家除了周文津,也就只有丧夫的周母跟一双弟妹。待傅朝瑜他们折返周母才放一双小儿女出来,周家兄妹见到兄长高高兴兴地扑了上去。
周文津笑着给他们发点心。从前他也带,不过这回带来的东西尤其多,好些还是傅朝瑜跟陈淮书路上买的。除了点心,母亲平常喝的药他都一次性带足了两个月的量。
周母还在担心方才那两碗粗茶会不会让长子在同窗面前丢了面子,愁眉苦脸地道:“也不知那两位公子会不会嫌弃家中茶水。”
周文津含笑着走到桌前,在他母亲眼皮子底下将茶碗往下倒了倒,滴水不剩:“母亲,傅兄他们不是那等人,若真的嫌弃便不会跟儿子交好了。”
这是实话,不论是傅朝瑜、陈淮书还是杨毅恬,从来就没有人瞧不上他的出身。傅兄出身应当也不俗,只不过手中暂时困顿了些。不过傅兄性情随意,钱花光了便吃膳堂不收费的饭菜,在外头赚了些钱便吃炒菜,他不仅吃自己的,偶尔也夹他的菜,并将自己的炒菜分给他。周文津知道傅朝瑜随性,他不介意傅兄这种大条且不伤自尊的照顾。
周母收好了碗,回头才发现儿子这回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一下便急了:“怎么这回买了这么多,可是又在外头抄书了,还是将国子监给的钱都花光了?总顾着家里,回头你在国子监该用什么?”
周母絮絮叨叨,周文津连忙安抚,道这是自己在国子监文刊上投稿的钱,还拿了两本文刊出来佐证,这才躲过周母的连番追问。
其实,这些钱是从前那些欺负他的人硬塞给他的。大概五六个人,凑了不少钱送过来。周文x津不知道他们是看在傅兄的面子上对自己示好,还是这些日子读了些书终于有了羞耻心和是非观了,总归他们往后不再欺负自己就行了。
周文津不爱惹事儿,也不会追究从前的事儿,至于这赔礼他也没往外推。母亲要养身子还要照顾弟弟妹妹,这些公子哥们愿意给自己收着就是了,好歹没有白受一场委屈。但要说谅解,那也不可能,他又不是圣人。
除他们三人外,其余在京监生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考卷带了回去,一方面是签字,一方面也是想要父母夸一夸。从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总觉得读不读书一个样,仗着家境好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但是这阵子沉下心来学之后方才觉得原来读点儿书也不错,若是用功一些也能有回报,他们也并非天生就是一事无成的人。
自己努力了,便想让亲人也看到自己的进步,不说夸奖,勉励一番他们也能心满意足。
然而就好比他们从前不擅读书,他们的父母其实也不太擅长鼓励孩子。像杨家那般觉得孩子处处都好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父母习惯了贬低孩子,即便真等到了他们做出成绩来,也是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切勿骄傲自满,多跟头名比一比吧。”
一句话,将监生们所有的兴致都扫得一干二净。不过这种事情发生了许多回了,众人虽然失望但也习惯了。
杜宁也是一样的,他爹看过他的卷子,只是“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杜宁等了许久,见父亲始终没有抬头看自己,心情忽得低沉起来,自嘲一笑,他是有多蠢才会指望父亲会夸自己?
他眼里只有户部,哪里还装得下自己这个儿子。
他正要想借口溜走,杜尚书忽然记起来前两日他派管事去国子监时傅朝瑜特意让人带话回来,说自家这小子温习功课到半夜,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平日里在图书馆也会偷偷干活。倘若这回有所进步,适当夸一夸也无妨。
杜尚书本来不想开口,但是杜宁这回不论是名次还是分数都涨了不少,他便又挤出一句话:“考得还行,下回再接再厉。”
杜宁硬生生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凝视父亲。
他方才……听到什么了?
杜尚书瞥了他一眼:“听说国子监还有一场马球比赛是不是?你马术上佳,可以好生准备。”
杜宁呼吸慢了一拍,须臾,脸上重新绽放起得意的神采,仿佛又恢复到从前不可一世的模样:“那是自然,您就瞧好吧,我一定会赢的!” 他还会成为最夺目的那一个!
一日假后,不少人回到国子监便开始准备马球赛了。博士们再三交代,诸监生不可因为马球比赛放松功课,一旦发现有谁上课开小差,那这马球比赛就别想再办了。
这还得了?监生们哪还敢再开小差,一个个上课用心得不能再用心。不仅自己用心,还得提防着其他人,谁敢上课睡觉不专心听讲那便是与整个国子监为敌,他们绝不允许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不少监生白天老老实实上课,傍晚才跑去国子监后面的马球场开始练习。国子监是有马的,只是不多,马种也不算名贵,勉强够用而已。
杜宁一到马场便犹如蛟龙入水,不客气地将所有人甩在身后,整个赛场就他一个人独占风骚。
周文津不擅骑马,陈淮书对这些不感兴趣,杨毅恬家中祖母不想让他碰这些危险的玩意儿,因而他们几个人里也就只有傅朝瑜报名了。傅朝瑜没怎么上场,他的马球技术不需要练习。
陈淮书还在好奇傅朝瑜什么时候练的马球,当日他们从山贼窝里面逃出来的时候傅朝瑜那一手好骑术还震惊了陈淮书,不过来了京城后他从未见过傅朝瑜打过马球,整日不是为了给他外甥画《西游记》,便是跟着他先生一块讨教问题,似乎一点儿爱好也没有。
陈淮书甚至无法想象他打马球是什么样子的,便随口问了句。
傅朝瑜仰倒靠在马场边缘,平静无波地追忆着往事:“我姐姐会打马球,她从前就喜欢玩这个,自从她不在了之后,我连她的也一块儿学了。”
他姐姐平日里吟诗颂词,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打起马球来却不输旁人。大抵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只有在马球上才能尽力挥洒性情。从前那般明媚的姑娘,在扬州城没有一人不夸的。傅朝瑜都不敢想象姐姐被人算计陷害,在阴暗逼仄的冷宫里艰难求生时是多么凄凉。
陈淮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悔自己多嘴问了一句。
傅朝瑜难受了一会儿,但很快便振作起来,他从前没能护住姐姐,如今总要护住外甥,免去他走向不该有的结局。
马球比赛傅朝瑜会全力以赴,但是筛选阶段傅朝瑜并未像杜宁这样嚣张,他还是顾忌着同窗的面子,偶尔放点水的,不让对手输得太难看。可即便如此,傅朝瑜还是进了马球队。
马球队组好,众人已经迫不及待准备打比赛了。
孙明达见他们一个个自信得要命,还催着自己赶紧去兵部下战书,实在一言难尽。因看不惯他们如此嚣张,孙明达真的去联系了兵部。
兵部还真就应战了。尤其是那位崔小侯爷,一听说傅朝瑜也在马球队伍中二话不说便答应要来参赛。
这位小侯爷,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比赛尚未开始,孙明达便担心来日国子监输得太惨、一蹶不振了。不过,输就输吧,让他们知道差距往后应该能学会谦虚谨慎了。
傅朝瑜这阵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马球队练习,整个国子监只挑出了十位监生,其中以杜宁最为活跃,他不仅每日勤加苦练,还暗暗与傅朝瑜较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