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渊自然都说好,他也确实挺好的,如今衣食住行都没人克扣,福安体贴,秦嬷嬷厉害,外头办事儿有手脚伶俐的武川,如今又有了一个教武功的师父,还能时不时见一见他舅舅,真好。
周景渊很容易满足,他觉得这样就已经能满足了。当然,如果没有御前的人时不时过造访,故意说皇上又给他赏了什么的话,周景渊会更高兴。
他压根不想见到御前的人,何况那人也没给他赏赐什么,大多口头关心两句,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敷衍极了,周景渊不喜欢。他小声道:“其实大明宫赏赐的东西都可丑了,上次赏赐了一只丑瓶子,秦嬷嬷他们都看不上。”
傅朝瑜暗自吃惊,那位圣上对他小外甥是不是过分热情了?就他所知,那位圣上可不是什么在意天伦之乐、父子亲情之人。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给对方赚了钱?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傅朝瑜捏了捏小家伙的小细胳膊,胳膊依旧软绵绵的,但他这小身板似乎结实了一些,看来跟着崔狄强身健体还是有用的。虽然还是小小的一个,但是有望长个子了,可贺可喜,傅朝瑜一面道:“他给的话咱们就收着,反正也不亏。”
周景渊哼哼两声,将嫌弃写在脸上。
傅朝瑜又跟他说了家里安叔来京城的事儿,提到了他外祖父,惹得小家伙关心极了,追问:“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外祖父么……”傅朝瑜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父亲,不是寻常人。 听姐姐说,父亲从前与母亲感情甚笃,在母亲生前从未出过海,但是母亲难产离世之后一切就变了,似乎家里再没有了可以绊住他的人。父亲貌似也很疼爱他们,每次回来都会带许多珠宝特产,一股脑全塞给他们,还会将孩子架在脖子上骑大马四处招摇,惹得扬州一带的孩子们都羡慕极了。但是这不妨碍他喜欢出海,孩子并不会成为他停下来的理由。
好像很心软,但是细想想却又狠心极了。小时候傅朝瑜总免不了抱怨,父亲既然愿意为母亲留下,为何不愿意为他们姐弟俩留下呢?
姐姐失踪之后,傅朝瑜顺理成章将怨气撒到父亲身上,一年多都没跟他说话。后来,父亲散了大半家财四处搜寻姐姐的消息,找了四五年都没找到人,渐渐死了心,且家里也没了现银子,于是他又跑去海上,几年都没回来,但是金银珠宝倒是捎带回来不少,没忘了养家糊口。
直到去年,他父亲彻底失踪,傅朝瑜才终于慌了神。姐姐失踪,父亲也失踪,傅朝瑜一下子没了两个亲人,他都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如何撑过去的。好在,如今有了小外甥,父亲那儿也找到了点渺茫的希望了。
傅朝瑜目光追忆,冲着小外甥笑了笑:“你外祖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若是他见了你,必定要将你捧到天上去。他还很富有,他那条船上没准藏着金山银山,回头等他来了京城,我们便去搜刮一顿!”
周景渊睁大眼睛,问道:“外祖父的船很大吗?”
“很大,又大又气派。”
周景渊张着小嘴,发出惊呼声。
傅朝瑜又提到父亲在海上搜集到了一箱种子,如今种在了庄子里,等回头种出来,他便用那玩意儿做些新鲜吃食送进宫,保证好吃。
周景渊熠熠发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期待:“我能出宫看看吗?”
傅朝瑜思考一番,这一批等到春x天应当能收获吧,届时春闱结束,他给皇上献个宝应当能让外甥出宫。
他道:“应当可以,不过要等明年开春。”
周景渊托腮,立刻全心全意地期待起来。
他一直很想出宫看看舅舅的农庄。
他们舅甥二人说小话说得热火朝天,全然不知高台上的那几位气氛有多凝重。
今日是太后寿宴,却也同样宴请了漠北一个大部族的使臣。
大魏跟漠北一带关系紧张,如今有部族前来示好,朝中上下都挺高兴的,又听闻对方部族正与相邻部族开战,总以为这次洽谈十拿九稳。却不想,这使臣投诚却还摆着谱,自视甚高,方才还对殿中歌舞评头论足,话里话外都说大魏的歌舞过于绵软,想来是民风如此。
皇上冷着脸,叫人摆上了鼓,从软舞换成了劲武,这才堵上了对方的嘴。不过心里实在膈应,他若是有足够的军队粮草迟早要继续北征,给大魏打下从古至今都没有过的广大疆域。
皇上给对面使臣敬了一杯酒,看着客气,脑子里却在琢磨什么时候能将他们踏平。
谁也没想到,最后让皇上扬眉吐气的竟然是大公主准备的二十份绣品。《女谈》在评刺绣一事皇上也是有所耳闻,他本以为是小打小闹没放在眼里,谁知道绣品拿出来后惊艳四方,每一幅都叫人竟然不止。
苏湘蜀粤,各有千秋。
仕女图清扬婉约,狸奴像生动活泼,饮水虎威武霸气,百鸟朝凤活灵活现,冬雪山河气势恢宏……
最让众人惊叹的反而是年级最小的绣娘所作,丝绸薄如蝉翼,两面透光,能清晰映照出后面的一切景物。整个绸面如水一般透明,当中绣着水草与数只锦鲤,那锦鲤似乎凌空而起,遨游与天地,每一只都灵动异常,连其上的鳞片都清晰可见。这还不是最精妙的,最精妙的这竟是双面绣,背面竟是全然不同的画,与正面的交相呼应,真乃绝品。
没见过世面的漠北使臣看到这些,足足呆愣了一刻钟,整场都没说话。这些精妙绝伦的刺绣,他在漠北从未见过。
皇上龙颜大悦,狠狠夸了一番大公主。
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但是大公主依旧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反而几位绣娘都得到了实惠,不仅得了太后的赏银与皇家恩赏的一等绣娘封号,还得到了留在皇家尚服局的机会。
苏元娘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她当然可以拿着赏银风风光光地回去,但是那样的家,她回去又有何用?不如留在京城做个皇家绣娘,这回她能得第一,往后未尝没有做上司衣女官的机会。
只要留在京城,一切都有机会。
皆大欢喜,就连傅朝瑜在边上光看热闹也挺高兴的。
这场宫宴之后,傅朝瑜原以为自己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会接触皇家的人了,然而没过两天,那位周显璋忽然又跑到他眼前晃悠了。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频频提起了皇上与他小外甥相处得很是不错,散扯一番后,又追问傅朝瑜国子监结业考试准备的如何了。
傅朝瑜不是很想回他,可见他在那儿侃侃而谈时,忽然晃了晃神。
他怎么觉得,自己在周显璋身上看到了四皇子的影子么?不说别的,单那双眼睛便像极了……
傅朝瑜这才认认真真看了对方一眼,虽则对方说话行事都十分恣意,面上总带着笑,但是细看不难发现,此人身上的杀伐之气很重。
皇上说了一堆没见对方应答,正要问话的时候便发现傅朝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出神。皇上莫名有些得瑟,他自是知道自己龙章凤姿,英武不凡。
傅朝瑜盯了半天,忽然意味不明地问:“周兄觉得,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皇上精神一震:“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节俭爱民,外攘夷狄,内修法度,乃是位不可多得的明君、仁君,朝中百官提起圣上,无不交口称赞,心悦诚服。”
傅朝瑜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