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侍郎亲自过来帮忙,京兆尹大人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没有再执着于傅朝瑜闹出来的事儿。
打扫完了,京兆尹还不忘将小吏召集在一处,叮嘱他们:“这阵子每日都得给我像这样勤加打扫,被褥铺盖都拿出去晒一晒,若下次再让我看到那被褥里头都生虫了,你们便收拾收拾东西滚回家吧。”
这些事儿倒是不难,难的是另一件,有人大着胆子道:“这两日总有人冲进来闹事儿,拦都拦不住。”
京兆尹也烦这些人,闹什么闹?真这么关心福田院的事儿,怎么不见他们过来捐钱帮忙?一个个的没什么良心,反而只会挑他们的刺儿,他没好气地道:“对外就说福田院这两日修整,让他们回去!看他们这样子也知道这股牛劲儿维持不了多久,拖个五六天就没人管这事儿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得让我教你们?”
“是吗,京兆尹大人真会解决问题啊……”
幽幽的一道熟悉的声儿,惊得京兆尹跟郑青州立马回头,这一眼,两人险些吓死。
第77章 小学
淡淡的尴尬萦绕在众人之间, 周景渊微微晃了两下舅舅的手,不懂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京兆尹缓过来尴尬劲儿,便跟郑侍郎对着皇上行了礼, 两人都有眼力见儿, 知道皇上是微服出访,并不准备张扬,打过招呼之后便默默站在皇上身后了。
皇上冷笑着瞪了京兆尹一眼, 到底没发作, 但是这也足够京兆尹难受的了。
郑侍郎落后一步,将傅朝瑜拽到一边瞪了他一眼:“就你有能耐。” 他好不容易才让两边的气氛和缓了些,结果这家伙转头就跟圣上一块儿砸场子了。事儿都已经闹在了圣上跟前, 此番过后京兆府别想再留一点颜面了。
傅朝瑜无辜。
郑侍郎真想锤他一拳:“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周景渊害怕这个凶凶的大人,有些不安。傅朝瑜对外甥一向溺爱,索性将他直接抱了起来:“乖啊, 郑大人说笑来着。”
他捏着小孩儿的手腕, 冲着郑侍郎挥了挥手。
郑侍郎:“……”
他觉得这家伙没救了, 在圣上跟前也这么没礼数,孩子什么时候不能抱,非得在圣上在的时候x抱, 可显着他了, 这么有能耐他为什么不去大明宫里头抱, 怎么不一次抱个够?
郑侍郎这回是关心则乱, 实则皇上压根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事儿,甚至都没有追究京兆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更知道福田院变成这样也不是京兆尹的错, 他的愤怒不是对着京兆府,只是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愤怒罢了, 不会牵扯别人。
今儿暗访,若是没有京兆尹,皇上行动更便利些,带着他们总觉得带着几个累赘一样,皇上走一步这些人便跟一步,最后皇上实在嫌弃对方烦,开口赶人:“你站后头,让傅怀瑾过来。”
京兆尹心中一梗,卑微地让出了位置。
郑侍郎看得心惊胆战,圣上怎么这么会给傅朝瑜拉仇恨。他赶紧端详京兆尹的神色,幸好,幸好,对方似乎没有生气。
京兆尹其实没有郑侍郎想象的那么生气,他能被提到这个位置上全是因为得皇上信重。自己坐镇京兆府才多久,这段时间光顾着给上一任擦屁股了,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这福田院也是上一任留下来的烂摊子,京兆尹知道圣上不会将这些事情算在自己头上的。
圣上虽然有时候翻脸不认人,但只要不犯原则性错,一般都是轻拿轻放。
傅朝瑜跟在皇上身边,一边引路,一边悄悄观察周围。这福田院虽然已经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被褥饮食也都换了,就连里头照顾的人都换了一遍,但是有些东西是替换不掉的,譬如那些瘦骨嶙峋的老者,又譬如这些被接济的孩子们。
他们满是警惕地盯着傅朝瑜等人,见他们靠近了些,纷纷缩到屋子里,生怕被打。
就连皇上这样对后宫冷心冷情的人看到了这一幕,都有些鼻尖发酸。他开疆扩土,平定乱世,自然不单纯是为了自己雄心壮志,更是为了让天下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然而事实却不遂人愿,天子脚下尚且有这样可怜的一群人,更不用说其他地方。看似一片繁荣的大魏,内里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如今闹出来的福田院,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们要做的,尚且有很多。
周景渊也暗暗攥紧舅舅的衣裳,这里的小孩儿,跟从前在冷宫的他简直一模一样。
周景渊深有感触,后面的三皇子跟四皇子却有些接受不了了,他们这一路走来看过断手断腿的、满面红疮的、精神失常在院中哇哇大叫的、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两个小孩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地方,他们只想回宫……
傅朝瑜见到了上回他们看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怀中仍然抱着小孩。傅朝瑜朝她走过去,那小姑娘还记得傅朝瑜,上回就是他留下几个包子,让他们饱餐了一顿。但即便如此,等傅朝瑜靠近些小姑娘还是抱紧弟弟,紧张到浑身僵直。
傅朝瑜弯下腰:“这是你弟弟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他怀里的周景渊身上,复又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亲弟弟。
一样都是男孩儿,可是她的弟弟跟眼前这位小公子却是天差地别,他的弟弟瘦得跟小猴子一样,这位小公子却白白净净,跟观音座下的小仙童一般,连脚上穿的小靴子都是一尘不染的,应当没怎么下过地。小姑娘不由得心疼起了自家弟弟,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差距,为何竟这般大……
皇上好奇地问了一句,这福田院收养的女孩常见,男孩却不多见。
京兆尹还算尽心,已在这短短几日时间里在那福田院里头的人员情况给摸清楚楚,解释说:“这姐弟二人命苦,双亲病死了,家里亲戚不愿意收养他们,将他们姐弟二人一起送到了福田院。”
皇上问:“这里头的孩子大多都是父母双亡被族人遗弃了?”
京兆尹:“也有约莫一半儿的孩子是家中养活不起,被父母遗弃的。许多孩子染了病,原先的家庭负担不起,便扔到这不管了。”
郑侍郎摇了摇头:“真是狠心。”
皇上揉了揉眉心,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该说什么。从前福田院的情况着实糟糕,改自然得改,京城各家福田院都得改。可如何改,着实是桩费钱的麻烦事。皇上嫌花钱,却也没打算坐视不管,没吱声不过是在想对策罢了。 傅朝瑜如同上回一样掏出来不少零嘴儿,还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饴糖。这是他方才在路边随手买的,价格便宜,味道一般,三皇子方才见到他买这些遍嗤之以鼻。可这种入不了三皇子眼睛的糖,确实福田院孩子们梦寐以求的。
傅朝瑜挥了挥手里的糖,不多时便引来了许多小孩。傅朝瑜让他们排队,叫三个下家伙上前给他们分糖。
郑侍郎又不赞同了,三位小殿下是何等的身份,傅朝瑜敢使唤他们?
郑侍郎有心阻止,可是瞧见圣上管都没管,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自己也不便开口,只是暗暗给傅朝瑜记上一笔。
周景文不愿意,抱着胳膊迟迟不愿意动手。这些被遗弃的小孩在他看来比宫里的太监还不如呢,脏兮兮的,他可不愿意碰。若是知道今日出宫是来这种地方,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门。周景成则是有些害怕,因为这些孩子里头有一个脸上有胎记,从眼睛一直蔓延到脖子,鲜红一片,可吓人了。
周景渊却胆大,直接从他舅舅手里接过了硕大的糖袋子,撅着身子吃力地拖到中间,扒开绳子小手往里一掏,立马掏出了一堆,挨个给小孩儿们发糖。他才丁点儿大的个子,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发糖的时候有条不紊,将每个小孩都照顾到。碰到年幼比他个子还矮的,周景渊便很有私心地给了他一块大的,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很是满足,这是个比他还矮的弟弟呢……
周景成见他们感恩戴德地捧着饴糖,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后露出幸福的模样,心中忽然涌现出莫名的情绪来。自己看不上的东西,原来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他在暗中观察,很快便注意到了那个半边脸上都是红色胎记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