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授课之后这些监身们才发现,情况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孩子们不仅听不懂故事中的典故,他们甚至不知道“典故”是什么意思,对于语句的发音也很有问题,不论他们教多少遍仍不会按着音韵来读。与他们说典故,说了两遍再问之后便忘掉了;至于认字那就更加艰难了,通常都是字儿认的他们,他们却不认的字儿。
吴爻等人备受打击。
上午的几节课结束后,他们便蔫头耷脑地回去了。
傅朝瑜毫不意外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先问一句:“今儿都教的怎么样了,可都教会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支支吾吾,这能教得会才见鬼呢……
牛伯桓正好过来有事,碰巧看到这一幕,又站在旁边碎嘴:“那还用问?看他们这样子便知道定是没教会了。约莫是冲着玩闹的心态过去的,只可怜了那些孩子们了,竟被当成了玩具。”
监生们被说得一阵羞赧,随即解释:“并非是我等玩闹,也并非是不用心,只是……”
只是这边的生源资质太差了。
傅朝瑜将看热闹的牛伯桓赶走,轰了两遍才将人彻底撵出去。
等屋子里没有了外人,才同他们道:“你们是否是觉得他们天资驽钝?”
有几个人微微点了点头。
傅朝瑜叹息:“他们是否驽钝,也得在开蒙之后再下决断。只是如今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早早地断定他们驽钝实在有失偏颇。”
方爻等人默默无语,可是他们幼年也并非如此啊。
傅朝瑜扫视一眼,又说:“你们虽然家世不同,但是出身最差的也是寒门子弟,家中也有余力供你们读书。你们须得知道,在京城之外的许多地方,百姓们纵使举家之力命也没办法供出一个读书人。他们祖祖辈辈都不识字,见识远不及你们的父母。”
底下有人挠了挠头,这话不假,寒门子弟好歹也是落魄的耕读世家,他们跟权贵没得比,却比布衣佃户好了太多。
“你们当初一点即通,是因为自懂事起便耳濡目染,你们父母通诗书、明道理,这才将你们培养得比旁人早慧。可是外头的那些孩子们没有这个条件,他们不行,是因为他们在识字的第一关便被拦了下来,从前并未有如此条件。所以,你们不能以家境所赋予你们的优渥学识来苛责一无所有的他们,这并不公正,不是么?”
众人怔住,心中羞愧难当。他们从未深思这么多,如今想来,他们的确用自己的出身凌驾于弱者之上。
他们并非没有良心,也并非不会反思。一群人不堪羞愧,沉默良久之后再次表态,发誓一定会不遗余力,好好教导凉州学堂所有的孩童识字。
傅朝瑜随他们去。教人识字是个大工程,傅朝瑜也并不准备让他们在凉州呆这么久,只是希望给他们添一份毕生难忘的经历。
考虑到这些监生们在凉州已经留了这么久,傅朝瑜还是写了一封信送回国子监,替他们说了几句好话,虽然知道肯定收效甚微,但是若能让他们少受些惩罚,那也值了。
监生们下午去学堂之后,果然奋发图强。既然大课教不会,那就用小课来教。他们这儿这么多人,哪怕一人带两个,多费些心思,总能让他们学会拿笔写字。
分开来教,效率果然比从前提高了不少。
方爻等人还发现,其实有些孩子并不是不聪慧,只是他们不敢说话,碰到问题也不敢问,天生自卑敏感,不愿与师长交流。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心里都有些堵得慌。
确实是他们的错,不是这些孩子们的错。基于此,方爻等人教得很用心了,等所有丁等班孩子终于能拿起笔,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学会读《蒙求》前十句,知道其中含意后,众人几乎喜极而泣。当初他们之前在国子监考试被先生夸奖时,都没有这么满足过。
一时间,众人都对于授课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然而傅朝瑜并不打算留他们,得知孩子们不仅能正确地握笔,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以及许多简单的字之后,傅朝瑜便狠心地赶他们回京了。
监生们反而不愿走。
傅朝瑜反问;“你们真想回京时被活活打死?”
众人无言以对。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在凉州留的够久了,确实得回去。可他们教书的事业才刚开始,就这么硬生生中断了,实在可惜。 傅朝瑜劝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来日若他们有机会能进京赶考,你们或许还能再见。若你们当真对读书育人感兴趣的话,京城里也有一个永平书院,那儿的孩子想必也缺愿意指导他们的老师。但凡有心,哪里都能行教化之事。”
众人微微一叹,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了。
不过傅朝瑜还有一件事情叮嘱他们,想让他们回京之后写几篇文章登在《国子监文刊》上。
监生们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送行时,周景成仍有些警惕,若是可以他其实不愿意送行的,生怕自己要跟着一块儿走。不过好在谁也没有提让他们回京的话,监生们跟那些京官是不一样的,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回去,当然也不会逼着两位小皇子同他们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方爻等人虽有留恋,但分别之际也不见落寞,他们正是意气飞扬、想要闯一番事业的年纪,并不以分别为喜,反而同周景渊等约定明年再见。方爻还跟周景渊说,自己明年就下场了,让他在凉州等着自己高中的好消息。
周景渊想让他不要骄傲,正要开口但却小眉头一皱,唯恐自己的话不太吉利,别扭地叮嘱道:“科考很难的,你回去之后多看看书吧。”
“殿下放心,我必考中。”方爻掷地有声。
说罢,他还狗胆包天地轻轻搂了搂小殿下。
真不怪他喜欢动手动脚,实在是师兄的错,师兄他怎么能把一个小孩儿养的这么好?小殿下听说是在傅师兄怀里长大的,这要是他家的孩子,他也能一直抱着。
方爻轻声:“我走了殿下,咱们明年再见。”
周景渊捏了捏他的衣裳:“嗯。”
但愿明年真的能再见。
挥别之后,监生随镖师们一同赴京x。傅朝瑜这回可不敢让他们自己回去了,万一途中出了什么事儿,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只盼着他们往后长点心,别这么傻乎乎的出门连个镖师都不带。
刚送完了方爻等人,周景渊正有些情绪低落,转头便发现上回过来送信的侍卫长又带了一封宫里来的书信。
三人如临大敌。
一番纠结之后,三个孩子还是决定将这封信给烧了。不用看也知道这封信肯定是催他们回京的,看了反而闹心,不如直接不看。至于皇上要求他们隔几日回信,自然也无从得知了。
小孩子办事从不考虑后果。
周景成烧之后洋洋得意地拍了拍手,写信是没有用的,有本事就亲自来把他们逮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