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二十余岁的尚书令, 还是与韩相张相分庭抗争的丞相,圣上还是对傅朝瑜最为优待。
从商贾之子到当朝状元、再到安平侯、凉州知州、镇西都护,乃至于如今的尚书令, 傅朝瑜的人生履历真是精彩纷呈, 叫人嫉妒。不过眼下也没人反对,此乃圣上临终前的圣旨。圣上未病之前他们还敢反驳,眼下圣上摆明了大限将至, 他们若是再敢提什么意见让皇上气倒了, 还不知道要担下多大的罪名。
谁也不想逼死皇帝。
大臣们没有认命了,太后便更不会说什么。
这三位丞相里面,太后最熟悉的是韩相公, 最寄予厚望的反而是傅朝瑜。作为小五的亲舅舅,只要他没有篡位的心思,那么今后便会一直扶持小五。毕竟, 谁上位都不及小五上位对傅朝瑜有利。太后比皇上想得更简单, 她坚信这位年轻有为的傅大人, 绝对会替小五扫平一切障碍,就像他先前一直做的那样。
皇上面对妻儿时不愿多说,可眼下朝臣们进来之后, 他的话却多了起来, 足□□代了半个时辰之久。
他与每个人都聊了好些, 甚至还能记起来十多年前君臣相处的趣事儿, 譬如韩相从前喜欢吃东街的烧饼,每回大朝会之前都会买两个揣兜里,等下了朝便寻个地方偷偷摸摸地用餐。
韩相老泪纵横:“圣上竟然记得当年的事。”
“朕记得的事儿可多了。”
他还记得杜尚书从前教育儿子煞费苦心, 为了给儿子请先生,连老脸都豁出去了, 终于请到了一位厉害的大儒。都说杜尚书对儿子严苛,其实最宠孩子的也是他。
也记得郑青州为人拧巴,当初还是侍郎的时候都敢跟尚书叫板。
更记得傅朝瑜,那可以说的便太多了。先前他们二人如何相识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他们君臣缘分早在借钱的那会儿便埋下了伏笔,年幼的傅朝瑜,比小五可要可爱乖巧多了。一路走来,傅朝瑜着实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若不是朕,当初你的状元名头可要让给别人了。”
“你去了哪儿,哪儿便热闹,国子监如此,工部如此,去了西北更是如此,可惜,往后的热闹朕是看不到了。”
“朕去了之后,你还得时常念给朕听才行。怎么朕与你也一同经历过不少事,连逃命的途中都没落下你……”
傅朝瑜想起往事,与皇上对视一眼,都不由得会心一笑。其实,傅朝瑜也没盼着皇上驾崩。
皇上如数家珍,似乎说不完一样,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臣子们觉得窝心,一旁守着默不作声的皇贵妃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她自然知道皇上如今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目的同方才哄她是一样的。只是这狗皇帝哄她做事的时候不过两句话而已,哄这些朝臣们却如此费尽心思。皇贵妃并不是嫉妒,她只是单纯得不平。
实则,朝臣们也听得胆战心惊,他们比皇贵妃还要希望皇上停下来。昨儿分明已经病得起不来床,说不了话,今日说话竟然这般利索,他们生怕皇上说着说着,忽然断了气,到时候仍是他们的罪过。
好在皇上还是撑过去了,殷切交代之后便让他们出去候着,又让成安将杨直等一批心腹叫入殿中。
所有的官员之中,皇上最为信任的还是自己的心腹,这些人从前对他忠心耿耿,如今自己将去,皇上毫不犹豫地准备将他们都送给储君。这些人本就是为了皇权而服务的存在,只要皇帝还在,这些人便永远有用。
皇上挥退了所有人,单独交给杨直一道圣旨,一把宝剑:“给你此物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旦事态不可控,你务必比他们先行动手。若是小五敢追究,你便将圣旨拿出来。”
他活着的时候是信任傅朝瑜的,甚至从未怀疑过傅朝瑜对于小五的看重。自然也信任韩相,更能压制得住张太傅,可所有的前提都是他仍健在。如若他离开,事情就不好说了,权力有多动人心皇上对此一清二楚,他自己就是权力的拥趸,一旦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若再要他拱手让人那就难了。
可小五总要亲政的,总不能一辈子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这大魏是皇帝的天下,而非辅政大臣的天下。与其将来在理智与情感之上纠结,不如他来替小五做抉择。皇上再三嘱咐杨直:“如若三位丞相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这道圣旨便永远不要拿出来,免得伤了情分。朕也希望,这道圣旨跟这把宝剑永远不必再见天日。”
杨直捧着圣旨,心情沉痛地点了点头。他能走到今日,本就仰仗圣上赏识,圣上对他有再造之恩,眼下又愿意把这东西交给他,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了,他绝对不能辜负了这片难得的信任。即便日后犯错的是傅朝瑜,他也绝对不会手软。
交代完了这句,皇上泄了一口气。
他最放心的是傅朝瑜,最担心的也是他。傅朝瑜是他亲自扶持起来的,这个变数太大了,小五对傅朝瑜太过信任,即便眼下这对舅甥感情正好,可谁能保证他们一辈子都能好?做出这样的决定,皇上也觉得有些愧对傅朝瑜的付出,他与傅朝瑜共同经历了生死,可算是忘年交。但没办法,身为皇帝总要割舍些什么,小五心硬不了,那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这世上终究没有全然信任的君臣,他跟傅朝瑜也不行。他终究是老了,瞻前顾后,忧思甚重,从前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担心这些?只希望傅朝瑜能够一直恪守臣子本分,能够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像一个父亲吧,不要让他有动手的机会。
他能为大魏做的,只有这些了…… 杨直收好一切,正想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忽然发现皇上又倒在了床上,双目失神。
“圣上?”
他轻唤。
殿外,周景成悄摸摸地移到周景渊身边,又担心又紧张地问:“五弟,父皇这病已经多久了?”
周景文也竖起了耳朵,他最近也被贵妃拘着,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
身边人多,周景也就渊言简意赅:“一两个月了。”
“这么久啊?”周景成咋舌,不过随即又觉得这是必然的,若是病的时间不长,如何能把人瘦成这样?
周景成虽然不会说话,可他心里清楚,父皇这回肯定是活不成了,听闻父皇当初在战场上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又不好好调养,难怪会变成如今这般情况。他对父皇没有什么感情,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四皇子还是希望父皇能度过难关。
即便度不过,好歹也先传位于他五弟再说。
周景文兄弟几个,包括两位小公主都被请去了御前,宫妃们自然议论纷纷。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太过于诡异。皇上多日不现身,太后听说也病了,皇贵妃从前懒得约束这些宫妃,只要她们不做过分的事情基本不管,可是近来却时常让她们晨昏定醒,一次不落。
眼下连皇子公主都被带了过去,众人心中忽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
贵妃去了贤妃宫中。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了,从前两人关系尚可,后来五皇子渐渐拔尖儿之后,贵妃心态失衡,连带着也不喜欢跟五皇子交好的周景成,以及周景成的生母。可眼下贵妃已无人商议,她也只好来问贤妃了。
“总感觉宫里像是要出大事儿的样子,我前x些日子给家里写了信,结果父亲竟然没回。”
贤妃心想,没回是对的,杜尚书忠心耿耿了一辈子,自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乱说话。谁知道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实情后会不会动一些别的念头呢?当初废太子身亡,贵妃便一直想让三皇子上位,只是后来没成罢了。她自己作死也无妨,若是连累了杜家跟三皇子便着实可惜。
贵妃还在念叨:“要不,咱们派人过去打听打听?”
贤妃反问:“你不要命了?”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大胆到这个地步,皇上对待宫妃喜怒不定,尤其是这两年,总是疑神疑鬼,贵妃也不想被他盯上。
才说了两句,外头忽然跑来几个太监,神色匆匆地直冲进来。
贵妃见状立马叱道:“作死,谁许你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