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要置师暄妍于死地, 怎可能得到饶恕?
她们也盼着师暄妍不要头脑一热地应许。
江夫人看着可怜的孩子,心里也不想韩氏得到轻饶,但芙儿孝顺母亲之心可昭日月,她对韩氏这般好, 对自己亦复如是,江夫人便不忍心打断。
“阿姊,”江晚芙试图挽住师暄妍的裙角, 对方只是默然地后退了半步, 教她扯了一空, 江晚芙够不着她的半幅裙袂, 怔怔地道,“我知晓,阿娘对你不起, 但她年事已高, 身上有沉疴痼疾, 若再被关上十四年,如何能熬得过去, 妹妹不求阿姊放过她,只求……”
师暄妍充耳不闻,也没低眼,仿佛眼前根本并无此人,便略过了她,径直往花冠巷口而去。
路过江夫人时,江夫人停一停脸上的叹息,凝望向师暄妍:“般般,你好歹看一看芙儿?”
师暄妍环视过众位女眷,各怀心思的侯门女眷,如今看她,再也没了当初在祠堂时落井下石的敌意。
她们温顺可亲地,对她释放着善意。
师暄妍敛了下唇角:“我是来看柳姨娘的。侯府请我来,现在却又拦住我的去路,是何道理。”
江夫人看了一眼仍痴痴怔怔跪在地面的可怜的江晚芙,只好侧身,让人把步道让开。
师暄妍与彭女官、春纤、夏柔等诸十几人,步行入巷,踅入开国侯府。 柳姨娘所在的院落,唤作明春院。
院中萧瑟冷清,不见半分活气,虽是三月天气,但比起一路行来所见的花媚柳影,这里分外凄清些,就连灯笼也仿佛是没有的。
师暄妍在柳姨娘的病房前停步。
支摘窗紧紧闭合着,里头传出柳姨娘压抑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一阵接过一阵,是从肺里发出来的,然而不敢咳得太过用力,否则会牵动肺腑,带累得五脏皆痛。
师暄妍敛唇,回眸看向身后。
师家人已经又围了上来,为首的江夫人,和善地上前,把住师暄妍的手,柔声道:“柳姨娘惦记你,盼再见你一眼,是临终之言,发于一片善心。但这屋里病气深重,般般你只消看上几眼就出来,我们到花厅堂上去说话。”
师暄妍听了出来,江夫人请她来,柳姨娘的病入膏肓只是名目,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师家与她谈判。
她煽动这么些人,是为了壮声势?
师暄妍根本不放在眼底。
指尖摆了摆,在江夫人的双掌合拢下,她将自己的手指头一根根地自江夫人桎梏下抽离,不带一丝留恋。
转身,师暄妍命人打开门,走进了柳姨娘的房中。
这片屋子,好似终年晒不到阳光,阴沉沉的,湿漉漉的,光线低迷。
屋中也没有烧炭,甚至蜡烛也极少,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冷气。
光,甚至照不到柳姨娘的罗帷上。
伺候柳姨娘的只有一人,女侍满月。
满月跪在病榻前,正为柳姨娘喂药。
帘帷卷开,师暄妍步步趋近。
柳姨娘支起了上身,静静地靠在床榻前,人清瘦得皮肉几乎包不住骨头,脸上只能看见森然的白色,没有一丝血气。
师暄妍呆住了,因她没想到,在师家,原来还有境遇差过自己的人。
旁人都说,侯门的江夫人柔和慈善,菩萨心肠,可柳姨娘合该是她院里的,就算平日不相对付,也不该苛待已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到了如此地步。
这是怎样的一种“善良”?
于震惊之中,师暄妍唤了一声:“姨娘。”
柳氏抬高视线,睨着光影,瞧见了她,唇角挂上淡淡的笑容:“是般般呀,你来了。”
只说了一句话,柳氏便低头咳嗽起来,直要将肺都吐出来。
师暄妍便让她莫要再说话,只安心喝药。
可柳氏如今喝药都成了难事,喝一口便吐一口,这药灌了三四遍,硬是没有一口能吃得下去的。
师暄妍接过了满月手中的药碗,低声道:“我来。”
满月看柳姨娘喝不了药,也心里焦急,不留神药碗被二娘子端走了,她只好屈膝跪行向旁,让开了位置。
江夫人踏足入内,这屋子里久未能通风产生的陈腐之气,刺激得她直皱眉。 她一眼横过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倏然顿住。
她看见,她的女儿,她那从未对自己有过半分亲近体贴、柔顺纯孝的女儿,跪在了柳氏那姨娘的身前,无比和顺,就连披落在颈后的青丝,也如一蓬蓬团积的轻絮。
黯淡的光影,打落在少女的肩胛上,衬出她如霜似雪的肌肤。
她持着药汤碗,一勺勺喂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一个出身寒微的下贱妾室。
这不是掌掴了江夫人的脸么。
二房与三房虽平日里都喜好抱江夫人的大腿,对其吹捧备至,这时,都忍不住想观察江夫人的反应。
江夫人的唇角痉挛了几下,目光沉凝,瞬也不瞬地盯着床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