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风中萌生的绿芽,于绝岩峭壁之间,野心勃发、锐不可当地壮大。
只要越过这一道至关重要的山隘,太子殿下便是天下之君。
无疑,这也是圣人给殿下最后的考验。
宁烟屿看了看他,语调平静:“师远道为师远道,你即你。孤若疑你,便不会用。此战,你父如再敢首鼠两端,投机插缝,孤阵前必杀其祭旗。个中利害,你必懂得。”
“是。”师旭明不敢为他糊涂的父亲辩驳半个字。
曾与汉王眉来眼去,是开国侯府最大的污点,这污点早已刺痛了明堂上天家父子的双眼,如今留他一命,给他这个考验,是圣人与太子看在般般的份上,允师远道最大的仁慈。
想到般般,师旭明不禁问道:“殿下为何不将般般接入东宫?难道是——”
他突然顿住了。
若宫中有险情,那就只有,郑贵妃。
莫非,莫非此次汉王之乱,是有郑贵妃于长安,与汉王里应外合?
“不错。” 宁烟屿对他的猜测给了肯定的答复。
师旭明恍然大悟,怪不得就在前几日,郑贵妃突然命令襄王殿下带着礼物南下荥阳拜祭外祖。襄王殿下宁怿以前从来没去过荥阳,这次如此着急要走,多半是因郑贵妃怕事有不成,想把宁怿摘出去。
她则赌上一切,孤注一掷。
这女人虽然愚笨且狠辣,但对宁怿,的确有为母的慈爱之心。
殿下既已知晓郑贵妃心怀鬼胎,那么圣人自然也早已知晓。
郑贵妃目前能放出长安的消息,大抵就是圣人与太子故意令她漏出去的风声。
长安城如今的乱象,恰是汉王信心的基石。
骄兵必败。
宁烟屿将京郊大营部署完毕,骑行回到城中,令麾下封墨、赫连赟、辜嵩各统帅一支禁军,昼夜巡查城中内部,一旦发现可疑的奸细,即刻收押,若遇负隅顽抗者,立地诛杀,不赦。
一切布置妥当,长安城尽数今日战时戒备状态,宁烟屿在乘马离去之时,瞥见封墨好似眉眼阴郁,无精打采地立在马上,如同魂不守舍。
他催马而上,喉音压得极其沉冷:“封墨。”
对方终于醒回了神,咽部像是被匕首划拉了一刀,哑得似要哭起来:“放鹰台那日殿下就知道了,原来殿下提醒过臣,臣愚昧,未能听出殿下弦外之音。”
那日,殿下再三提醒他好好思量。
可惜彼时他满心都扑在那个小娘子身上,却不曾仔细复盘过她的来历,她出现得那么凑巧,一切都似早有预谋,只有他相信了天降桃花,相信这个小娘子是上天赐予他的福音,来解救他于水火的。
少年头一次思春,满心欢喜,一头栽进了小娘子的温柔陷阱里,到了最后,才知晓这竟是一场早有预谋、处心积虑的骗局!
宁烟屿道:“是的,只是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没有将孤的话仔细推敲过。”
封墨毕竟只有十七岁。宁怿比他才小一岁,看起来就是个笨蛋倒霉孩子,而封墨已经能独当一面成为长安城的新秀了,已算得上成熟。
只不过感情用事,为色所迷,对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来说,再正常不过。
宁烟屿一掌按在封墨的肩上,淡声道:“封墨,如你我这样的丈夫,栽倒在小娘子的石榴裙下,算不上丢人的事。这些小娘子一旦骗人起来,你能被哄得把命都乖乖交给她。”
封墨嗓音低哑:“殿下好像已经很懂了。”
太子殿下手掌成拳,抵于唇边,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栽个跟头,爬起来就好,若还心悦于那小娘子,思虑清楚,再做定夺不迟。”
宁烟屿想自己怎可能不懂,想他当初,也自诩木石之心,谁料一场洛阳之行,居然被主动撞上门来的小娘子骗身又骗心。
那小骗子睡完他便跑,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名字都不曾给他留下。
他忍耐着,没有去大海捞针地寻她,是他这辈子面对师家般般最有骨气的一回了。
昨日,正逢三日之期已到,封墨登门拜访昌邑县主,得见帘幕之后出现之人是他的杳娘,霎那间,封墨好似全身经脉逆行,蒙在了当场。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小娘子便言笑晏晏间,绝情地判处了他死刑。
他是如何离开的齐宣大长公主府邸,连他自己都忘了,众人只见,那日嚣张地来到府上要求退婚的封少将军,宛如丢了魂魄一般,趔趄着跌出了大长公主府,再也没来过。
她欺骗他,愚弄他,戏耍他,至此地步。
他固然喜欢她,却也不想再和这个满嘴谎话的小娘子好了。
既然如此,随她去吧。 封墨自嘲一笑,当他看向太子殿下时,眉宇间的失落与茫然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毅然与孤勇。
面容灿然、宛如炙阳的少年抱剑向太子道:“大战在即,末将却因儿女私情浑浑噩噩,让殿下看笑话了。臣必当反躬自省,枕戈待旦,绝不敢辜负殿下栽培。”
宁烟屿看出了少年人自诩坚定的决心,心知肚明,封墨如今经历的“嘴硬”阶段,他已经在前面蹚过了。
想当初于君子小筑时,师般般拆穿他宁恪的身份,教他滚。
他也放了一箩筐狠话的。
现今不愿回忆。
回忆只觉得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