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男子忍不住大笑,但仍警戒着学岬,那把金钱剑依旧贴紧额头不放。大笑几声后接着说:「佛渡有缘人,也要真心愿意悔改之人才能渡。况且笑隆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幽魂,只是眾多怨念聚集,经过吸收上百血肉后练成的尸妖王。像这类的妖孽,本来就该除掉。」
地藏问:「既然尸妖笑隆已除,叶兄从此便再无执念,此后如何打算?」
道袍男子停住大笑,抬头看着月亮,思量许久后说:「我师父福州师曾告诫我,切勿贪小失大。结果我还是起了贪念,一时迷失自我,以至于铸下大错。当我想挽回过错时,已害了四条人命。我原本可以顺利收拾那隻尸妖,只差最后一下,却被幻术欺瞒,还赔了性命。幸好遇上高僧,让我得以潜沉修行,不受尸妖影响,如今我终于达成心愿,亲手除掉尸妖。我曾经最放不下的…是我那个蠢儿子,他心术不够正,却强行求道,以至于走火入魔,还拜尸妖为师。还有我孙女,幸好她及时彻悟,还带来了我的三样法宝。他们都曾经铸下大错,害了人命,如今都已付出代价,我也没有任何牵掛了。」
地藏说:「叶兄从此可继续修行,终有一天能修成正道,位列仙班。」
道袍男子大笑允诺,说完便化作一道清风,穿过林间而至天际。地藏回头看着学岬,依旧阴寒逼人,但额头上仍有金钱剑,不敢妄动。
学岬问:「刚才那是谁?」
地藏回应:「那正是你同学叶妍梓之祖父,叶基。话已至此,你对叶研梓是否还有仇恨?」
学岬:「研梓…她虽然害我丧命,但她也努力救过雄村,我对她已无仇恨。」
地藏点头,随后拿出一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随后再问:「刘晁介如何?」
学岬:「晁介虽然没有动口动手,但他曾经知情不报,让我无法谅解,但如今他也赔上性命,这分怨念早已不再。」
地藏再度点头,随后再拿出一座地藏小石像,置于地上。
如今地藏面前的地上,已有六座小石像。地藏随后轻轻挥手,石像便化作沙石,隐没于地面尘土。随后说:「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执念无纠缠,一切恩怨终成空。如此放下,甚好。」
地藏再度挥手,金钱剑也不再逼迫学岬。随后双手合十,轻闭双目说:「许学岬,这些人本不该在此赔上性命,却因你的执念而丧命,最后你报了仇恨,却害了苏雄村必须承受苦痛。你可知一切皆因果,我辈行者也无从干预。日本兵焚杀眾生造出笑隆,叶家人靠出卖眾生而发财,却不愿捐钱济世、素衣斋戒以消业障,以至于笑隆滥杀无辜,至此恩怨难解。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仇恨终成空,佛本慈悲,念眾生皆具佛性,能及时回头,无奈笑隆一直不愿放下执念,生灵涂炭。而你的选择也与笑隆的所作所为并无二致。如今笑隆已灰飞烟灭,你又该如何?」
学岬又再度恢復到白面少年的姿态,刚才吓人的戾气尽散,不再激动,而是平静地依循地藏手势,双手合十,跪地以对:「我从没想过我的选择,会演变成今天的结局。雄村…是我最不愿伤害的人,我很…不捨他。假如让我重新来过,我愿放下执念。」
地藏回应:「你以后不必再有任何牵掛不捨,苏雄村的苦痛只是一时,待你完全放下执念后,很快就会再见日月轮转。」
学岬闭目落泪,频频顿首,随即幻化成一座地藏小石像。地藏起身趋前,自风中取出红巾,替石像系上。然后提在腰间,走入林间。
月光撒落下,树林间却仍有其他人影。地藏安置好小石像后,回头对着人影处说:「你儿子已经放下执念,你又如何?」
但人影却没有答覆,而是隐没于林内,地藏叹气以对。
接着又有数十道人影忽隐忽现,地藏再问:「你们是否放下执念?」
但始终没有回应。
地藏再度叹气。
地藏明白,只要仍有执念未消,黑巷就不会消失。他曾以为只要笑隆放下执念,便能终结黑巷,但歷经了数十年后,地藏感知到黑巷最深、最隐匿的某处,仍藏着某种难以接近的力量。地藏隐约明白,某种比笑隆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仍然隐藏在黑巷内。
黑巷内虽然少了喘气声,却从不安寧。
学岬的母亲依旧飘盪在黑巷内,等着梅江。
梅江被夺舍后,也同样飘散在黑巷内,四处游荡。也许两人终有一天会碰面,也许终有一天两人会明白,彼此莫名的互相伤害,也都是无谓的执着使然。
流浪汉叶达忠呢?捨命救人之后,因为心中坦然,了无牵掛。死亡那一刻,便跟随叶尤熙脱离黑巷境界。也许在某天月光闪耀底下,会出现在竹林内的空地里,与尤熙等手足相伴同乐。
看似平静的无尽巷道,却偶尔在繁华街道的一隅,静静的出现,等着某人踏进。
今日的黑巷又在等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