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朝每年岁供十万两,足以看出臣服的诚意,不知大邺陛下可否对再开互市一事重新考虑?”
嘉元帝捏着酒杯,眯起眼,轻轻晃着,任那昏黄的浊液光华流转。
偏侧的萧后凤眸幽深,身侧鸿胪寺卿上前递上了接下来的舞乐名单,她纤指微点,轻音道,“陛下好琵琶,就这曲《浔阳月夜》吧。”
曲调袅娜响起,数十名胡姬踩着鼓点打着旋儿碎步而入,悠扬婉转的琵琶嘈切杂弹,如珠落玉盘,泠泠成音。为首领舞的女郎一身绯色衣裙,肌肤如雪,软荡勾人,随着她的舞姿越来越快,也离嘉元帝越来越近。
觥筹交错间,胡姬从月匈前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快准狠地推入了嘉元帝的心脏。
四目相对间,胡姬微微轻笑,可她盯着嘉元帝的瞳仁仔细看了看后,笑容迅速消失——
嘉元帝薄唇翕合,震颤发抖,汩汩留出鲜血,“你……”
“护驾,护驾!”苏公公吓得声音尖锐,无数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宫殿,胡姬被当场射杀,后背如同筛子一般,娇躯僵硬倒地。
萧皇后惊得花容失色,眼圈通红,失声道,“太医,快宣太医!”
祁宴瞳孔一震,转头看向殿前立着的陆运。
天水殿一瞬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白刃剑光,哭喊的,问责的,心怀鬼胎想退路的。
人心在这沉沉夜色里躁乱到了顶峰。
萧皇后守在嘉元帝身前,一遍遍询问太医,凤眸哭得干涸可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故作镇静,脆弱的模样惹人心疼不已。
嘉元帝被抬去了后殿,太医院彻夜联诊。
萧皇后在偏殿坐着,背影寂寥,哭肿了的美眸倏地眨了眨,嘴角涌起一丝轻笑。
一个时辰后,内殿渐渐响起了凄凄的低微哭声。
萧皇后肩膀动了动,一些蛰伏了许久,藏在心底里多年且就快要成功的欲念驱使着她站起了身,身子僵硬,却快步走向内殿。
殿内光线重叠明灭,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像极了日落西山的回光返照。
太医跪了一地,水盆上的血迹未干,满殿的药香混杂着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呛得人发晕。
萧皇后手捂着唇,哭声连连,“许太医,陛下他、他情形如何了?”
许太医跪在地上,声音惶恐,带着竭尽全力的颓然,“娘娘,微臣同太医院尽力了。陛下他,乏天无数了——”
“你们出去。”萧皇后拿出手帕抹了抹泪,低声吩咐道。
人都散去后,萧皇后坐在榻前,素手轻轻将帷幔拢在金钩上,仔细端详着嘉元帝,轻声道,“陛下。”
你终于也有今日。
龙榻上的男人没有回应,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睫毛挂着血,痛苦的抖着。
烛光落在萧皇后保养极好的脸上,可还是映照出几缕皱纹。她素手轻轻拂过脸颊,唇角忍不住笑道,“陛下,您看看臣妾这张脸,已经快四十了。”
她自顾自道:“你给了我至高无上的权位,却剥夺了我生子的权利。元后故去,臣妾贵为皇后,您却不让我抚养太子。这么多年,萧家多少男儿骨枯黄土,几辈子的人都埋在了军里。陛下,您何曾怜惜过臣妾?”
嘉元帝指节颤了颤,费力的蜷动着。
萧皇后渐渐笑得癫狂,“不过,这一切,都在今晚结束了。陛下,您守了一辈子的江山,最后落在了臣妾手中,您最寄予厚望的太子也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您不是一向最标榜喜爱元后么,很快,你们便夫妻团聚了。”
“就让臣妾,送您最后一程吧。” 第78章 下场
龙榻上的男人费力的想要睁眼, 却在手臂躬到了一半时,陡然跌落,重重摔了下来。
萧皇后倾过身子, 轻轻替他遮盖上了双眼, 任那温热的血迹抚平她此时此刻躁动的心。
皇帝驾崩,就快要成了。
外面渐渐涌上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地面震颤,无数禁军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黑为邺军,红为祁军, 将整个长定行宫团团围住。
女眷所住的永寿行宫同样被禁军看守起来, 声势浩大的锦衣卫将人都驱赶到院中。
陆月菱带着一小队暗卫冲到了沈灵书的院子里。她推开门时,却发现里边熄了灯, 采茵抱着岁岁躲在榻上,沈灵书和林窈一人抱着个花瓶, 严阵以待。
“姐姐!”沈灵书松了心神, 颤声道。
大公主美眸沉凝,顿时握紧腰间短鞭,上前轻声安抚道, “袅袅别怕,阿弟不在, 长姐护着你。”
话音方落,搜屋的锦衣卫带刀冲进了隔壁院子,眼看着就要冲到她们这里, “当啷当啷”不断的响声几乎要震碎几个女子的心神。
沈灵书咬唇, 外面火光通天,长定行宫那里还不知如何……她突然想起那日陆执和她说的烽烟!
南北向为猎场, 每隔十步设立了瞭台,既有京城望楼瞭望远方的作用,又可引做烽烟之用。
烽烟起,帝王危。
山上山下精兵便会立刻前来救驾。
从圣人遇刺到长定行宫被封,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烽烟还没起便可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她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沈灵书顿时压低声音问道,“菱姐姐,你可有马匹借我一用?”
陆月菱不解,可脑海中迅速回忆,旋即道,“西廊下离马房不远,里边有行宫养的南番马。”
“西廊……”沈灵书唇边喃喃两句,随后轻声道,“姐姐,你照顾好岁岁。”
说完她快步走向后门,娇小的身影不多时便融入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