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生前是一个赌鬼,为赌钱败光家中产业,弑父杀母,逼迫妻子卖身为他还赌债,后又嫌弃妻子脏污,活生生将其打死。在乱世之中,逃脱了司法制裁,最后被亲子杀死。
他的斑斑罪业皆显露魂上,被判罚过刀山,入油锅,淌血池,洗净魂上罪业,才可再次走入轮回。
郁绘轻摇折扇,解释道:“对于他的判罚已定,若无特殊情况,不会变更,他的未来如何已算是既定之事,所以这一面镜能照出来。”
如他所说,照魂镜裂痕右上角偏大一块的镜面里,确实照出了魂魄在无间地狱受刑的景象,过刀山时,魂体经受千刀万剐,入油锅时,浑身上下皆被烧出片片水泡,模样狰狞得几乎看不出人样。
魂魄在镜中惨嚎,扭曲,挣扎,痛不欲生。
那罪魂瞧见自己生前所造罪业并无动容,转眼又见在血池油锅里翻滚的自己,才害怕得大叫起来,跪地叩头,连连求饶。
镜面裂纹处照出一个扭曲的魂相,正是该罪魂恐惧得浑身发抖,跪地求饶之景。
沈瑱问道:“是否可以预估出修复此镜还需要多长时日?”
其中一名鬼仙回道:“此镜在阴火中淬炼了三十年,镜子虽已恢复自愈能力,但裂纹自愈的时间却难以推断,端看神镜自身。”
罪魂凄厉的哭嚎声响彻四周,郁绘挥手,命鬼差将他拖下去,问道:“不知对神君可还有用处?”
沈瑱略一沉吟,颔首道:“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
入夜后的熹微宫终于安静下来。
玉昭卫被沈丹熹打发去收拾倾塌的宫殿,侍女们远远缀在后方不敢上前来,灯火通明的长廊里,只有漆饮光紧跟在她身后,慢慢往里走着。
漆饮光手里捧着那一只长尾山雀,目光始终落在前方之人身上,试探性地开口说道:“殿下当真要与殷无觅解契?”
沈丹熹反问道:“我看上去像是开玩笑的?”
漆饮光当然希望她是认真的,当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说,想要同殷无觅解契时,他不知道有多开心,“殿下,契心石解契并不那么容易。”
沈丹熹的脚步一顿,停在廊下,看向外面夜景,漫不经心道:“如何不容易?”
“契心石是自女娲娘娘传承而来的天道圣物,是为定仙神姻缘,契约一旦成立,便如金科玉律,殿下与殷无觅,从此命星相随,结成永世姻缘。”
在晟云台时,漆饮光将月老拽进自己的云头,从他嘴里撬出来不少信息。
“殿下想要解除契约,须得契约双方同时入契心石内,经历九世姻缘。在九世姻缘中,每一世都得斩断双方之间的姻缘线不可,但凡有一世不成功,便可证你们情意未断,余情未了,契约亦不会断。”
“我知道。”沈丹熹想要解契,自是了解过这方面的信息,但她从前毕竟从不关心姻缘之事,昆仑只掌人间山水,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也少之又少,她只知道契心石契约难成更难解。
但难解又如何?不论再如何难解,她都要解。
沈丹熹绝无法容忍殷无觅的名字与她永生永世地绑定在一起。
漆饮光走到她身边,将长尾山雀从廊下放飞出去,侧眸看向她道:“那殿下可想好了,要如何斩断与他之间的姻缘?”
沈丹熹的视线追随着廊外盘旋不去的山雀,哼笑一声道:“契约既是因情而生,而我对他无一丝一毫的情,想断姻缘,有何难的?”
“无一丝一毫的情。”漆饮光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他一瞬不离地盯着沈丹熹,想要揣摩她此刻所言究竟有几分可信。
若当真无一丝一毫的情,心契就不会生效了。
契约能成,不就证明了他们之间的确有情么?而且这份情意已经到了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地步,才会受到天地认可,于契心石中成契。
只不过半月过去,她又如何能将其磨灭到不剩一丝一毫? 漆饮光见过她为了殷无觅不顾一切的样子,理智告诉他,她的话不足为信。
她以前没少因殷无觅出尔反尔,爱时极爱,恨时亦极恨,可终究爱是大于恨的,抑或说,她的恨其实也来源于爱,才会一次次伤心欲绝,又一次次原谅他的所为。
漆饮光无法辨别,她现下表现出的“憎恶至极”是否又是一次因爱生恨。
可当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更想相信她,相信她对殷无觅当真已无一丝一毫的情了。
沈丹熹敏锐地察觉到他眼中隐含的打量,不悦地蹙眉,“你不信我说的?”
“我信。”漆饮光说道,比起天地认证,他更想信她,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眼前这一个沈丹熹。
饶是年少之时,漆饮光对她多有不服,可她说的话,他都是无条件相信的,因为他记得曾经的昆仑神女性子果决,拿得起亦放得下。而眼前这一个沈丹熹,有着他曾经熟悉的模样。
“那殿下可知道,契心石契成之时,会一并纳入你们结契时最炙热的真心,这也是你们姻缘永存的基石,解契的过程,便是一次次磨灭这份真心的过程,当基石不在,姻缘线自然断了。”
就好比要将泼出去的水再收回来,泼出去时容易,可收回来却千难万难。
契心石为天下姻缘之始,月老牵人间姻缘的红线,须事先供奉于契心石前,红线相系可保凡人一世姻缘。契约的约束比红线更为强大,仙神于契心石前立契,契约一成,姻缘永定。
人间修士对天立誓之后,若想反悔违誓,尚且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和代价,更何况是仙神?
沈丹熹知晓解契需要入内历劫,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她从前不通情爱,即便到了现在,在九幽当中被迫观看了穿越女和殷无觅之间的情情爱爱,她也无法理解,沈薇为何能爱上。
自然也无法估量她的真心到底有几何,想要抹去她的真心又需要付出多大力气。
“真麻烦。”沈丹熹伸手扶在廊柱上,硬生生将柱子抠出了指印。
她又一次对殷无觅生出了杀心,可单杀了他,并不能解除他们之间的契,哪怕将他挫骨扬灰,契约不解,殷无觅都会占着她的道侣身份,与她的名字永远绑定在一起,这实在恶心。
漆饮光张了张唇,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郑重吐出一言,“我先前对殿下的承诺依然有效,殿下若是需要帮忙,我定会全力以赴。”
沈丹熹抬眸看向他,乌黑的瞳仁宛如两口幽深的井,就算有明珠光芒映照在她眼中,亦反射的是冷泠泠的光。
漆饮光再次被她以这样冷的眼神看着,已做好了再被她骂贱一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