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了好多不同的宗门,剑修、刀修、法修等等,神女殿下为他“借用”了很多不同道统的功法,可殷无觅都无法修习,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问题不在功法典籍,而在于他的根骨。
——他生了一具无法修行的废骨。
殷无觅最终也没有把那些功法还回去,他一怒之下将所有的典籍都烧了。
在逐渐熄灭的火星中,她抓起一把残余的灰烬,红着眼睛,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无觅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抓起袖摆一下一下擦拭她被书灰染黑的手,“因为它们没用,没用的书还留着做什么?”
“可是,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还回去。”神女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指尖上,殷无觅动作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她的手指,说道,“烧都烧了。”
他哄着她,难得对她轻声细语,将她手上的黑灰擦净,自己袖摆反倒留下一片脏污,“好了,我把你的手擦干净了,就算脏也是我脏。”
这一次,神女殿下气恼地冷落了他两天,在他被那些追寻失窃的典籍找来的玄门修士打伤时,还是跑出来救了他。
他们被玄门修士追得到处躲藏,沈薇更加不敢暴露自己昆仑神女的身份了。
殷无觅发现了自己根骨的问题,开始试图重塑根骨。他试图用一枚又一枚的妖丹来清洗体内属于人的那一半血脉,让自己成为纯血的妖。
一开始神女并不愿意帮助他,但没关系,殷无觅早就知道该如何利用她对自己的这份“在乎”,将神女殿下引入妖邪聚集的洞窟,达成自己的目的。
要么替他杀了这些妖,取来妖丹给他,要么和他一同葬身在妖邪腹中。
这种方式十分冒险,但是每一次赌赢之后,殷无觅心中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热意,一种强烈的被她爱着的热意,像是能融化他的心口。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着迷,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她。听她一次次问他为什么时,殷无觅总是想,为什么呢,因为她总会原谅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得到她有多爱他啊。
殷无觅从这个纷乱的梦境里,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曾经那种卑劣的心思,悔恨充斥心海,他挣扎着想要醒来。
可梦魇太深,他就像陷入泥沼,一时难以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一声撕心裂肺的质问,将殷无觅挣扎的意识再次拉入梦境深处。
梦里的场景飞快地更迭,殷无觅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红,廊下挂着红灯笼,树上披戴红绸,这是一个大婚的场景。
但很快这些场景都没淹没在了陡然炸裂的火光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一身红妆的少女从洞房跌跌撞撞跑出来。
凤钗落到地上,发出脆响,她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白皙的脸颊上亦染着刺眼的血痕。
在她身后,喜烛照出的光里,忽然冒出一个庞大的影子,那影子扭曲游动,映照在窗纸上格外狰狞。
很快影子胀大到整个房间都装不住,房屋轰隆一声垮塌,砖瓦之下露出一条扭动的巨蛇,蛇妖挣扎地竖起头颅,颈项七寸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来,它挣扎了一下,最后猛地砸到地上,在血泊中垂死抽搐。
神女带着半身的蛇血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半晌后忽然笑起来道:“你没有中蛇毒?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这都是你给他出的主意,你又骗了我。”
她从袖中取出金光灿灿的大妖内丹握在手中,“你就这么想要妖丹吗?”
想要到亲自做局,引她入瓮,她取蛇妖内丹,本来是想救他的,结果到最后发现,这又是他精心布置的一场戏码。
殷无觅被她质问的眼神看着,此时才从梦境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有昆仑君坐镇人间,扼制妖祸,能在人间有一席之地的都是些无大危害的小妖,神通厉害的大妖都在弃神谷内,他觊觎大妖妖丹,最终选择踏入了这一处不受神佛管束的污浊之地。
神女曾为了他来过弃神谷,还引得弃神谷里的几只大妖争夺,其中之一便有眼前这一条蛇妖。
他察觉了蛇妖对神女的心思,所以做了这么一个局,故意被蛇妖擒住,身中蛇毒,以他的命为要挟逼迫神女成婚,他笃信沈丹熹最后还是会选择他,会为了救他杀了那条愚蠢的蛇妖。 他当然想要妖丹,若不是想要妖丹洗骨,他又何必踏入这种危机四伏的地界来?
殷无觅见她转身要往那条蛇妖走去,似乎想要将妖丹还给它,他心中慌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怎么,你在心疼那条蛇妖?你才和他相处几日,就这么信他说的话?”
“我的确中了他的蛇毒,没有妖丹解毒,我很快就会死,可能等不到天亮。”他说着,松开了她的手腕,“你若信他,那你便去救他吧。”
殷无觅倚靠在廊柱旁,眉目都隐藏在阴影里,看着火焰的光芒映照在她脸上,将她眼中的左右为难照得分明。
她竟然因为一条觊觎她的蛇而为难,没有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
殷无觅盯着她,心中翻涌着一些恶毒的念头,她每多徘徊一刻,他心中的恶意便多翻增一倍。
在晨光破晓前,沈薇还是选择了走向他,将妖丹放入了他手中。殷无觅勾了勾唇,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他原本打算将这一场戏演到底,让她当真以为自己需要这枚妖丹解毒,永远都不必知道真相。
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握着妖丹,故意拖延了片刻,仰头看向东方,晨光从院墙外斜铺过来。
神女急切道:“你快服下内丹!”
殷无觅在朝阳中露出笑颜,越过她看向血泊里的蛇妖,“看来她选择了我。”
沈薇动作一顿,怔愣了看了他片刻,似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去。
蛇妖倒在血泊中,苟延残喘多时,终于在她选择走向另一个人时,卸下了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它的妖身在朝阳下消散,片片蛇鳞剥落,如阳光下融化的积雪。
在消散的最后一刻,蛇妖化为人身,身上还穿着鲜红的喜服,最后对她笑了一下,“我对殿下是真心的,能与殿下有一夜的夫妻缘分,我已知足,我不怪你。”
殷无觅闻言,身躯蓦地绷紧,立即伸手过去抓起她的手腕,扯开衣袖,直到看清她手臂内侧殷红的丹砂印记,紧缩的瞳孔才舒展开。
蛇妖的身影消失,妖身飞快崩陨,最终只留下一条狰狞的蛇骨浸泡在血水中。
殷无觅托住她软倒的身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才看到她满脸的眼泪,那些眼泪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入他的掌心里。
“你在为他哭,你喜欢他了?”殷无觅问道,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这种滋味翻搅在他心头,让他心口生出尖锐的刺痛,倒像是真的中了蛇毒一样。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条蛇妖的尸骸流泪。
殷无觅蹲下身,抬着她的下巴,用袖子粗暴地擦她的眼泪。
“你不是说只会喜欢我吗?不是说只会爱我吗?为什么要为别的男人流泪?”殷无觅问道,她哭多久,他就擦多久,直到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为止,“我说过了吧,我喜欢干净的人,身体干净,心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