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瑱与姒瑛相识于微末,同时被上一任昆仑山君和水神收入座下,成为弟子,二人相伴万年,一同修炼,后一同继承师位,受昆仑山水所封,成为昆仑的山君和水神。
昆仑山水不可分离,他们自然而然结为道侣,从一开始便不是因为情动而结合。
在凡间历劫的一生于沈瑱而言,短暂得如同流光一瞬,可就是在这流光一瞬息间,让他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情起情涌。
让他即便回归了神位,这一瞬息落入他漫长的神生长河中,依然独特得如长河里的珍珠,明亮得令他无法忽视,无法遗忘。
可他的情动,原来都是别有用心的安排,阿娆,从未爱过他。
他对不起昆仑,也对不起姒瑛,他的余生都将活在这样的悔恨中,永无止尽,或许这才是天道对他最终的惩罚。
……
昆仑正值中夜,满天星斗如碗倒扣在昆仑之上,晟云台位于昆仑至高处,站在此处,上可攀星辰,下可概览昆仑全景。
姒瑛已很久没有看过昆仑全景了。
当初她与沈瑱一同受封山君水神之时,昆仑是何等辽阔繁盛,却没想到如今竟寥落至此,她望着昆仑墟外大片晦暗的土地,耳边似乎都能回响起掩埋于死地之中的生灵最后的哭泣。
“沈瑱,你我终究负了当初许下的誓约,没能守护好这一片土地。”姒瑛轻声叹息。
在她目光所望的尽头,是昆仑墟外的一片桃花林,桃花绵延百里,从一山开至另一山,在周围大片晦暗的死地之中,繁盛得异乎寻常。
此时,沈丹熹便在那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树环绕的中间,矗立有一座四角亭,亭子四角挂着数盏明灯,不尽木的火光将周围照得一片亮堂。
沈丹熹坐在四角亭中,桌角上放着一盏琉璃灯,但那琉璃灯中却无火光,只剩内里一个空荡荡的灯盏,里面的雀火早已熄灭。
琉璃灯下压着一叠有关昆仑墟外枯竭之地的勘察资料,桌案上则铺开了数十幅的山水画卷。
沈瑱当初为遮掩昆仑地脉衰竭一事,下令将山水枯竭的地界封印。
昆仑墟外的枯竭之地被大大小小的结界紧锁在内部,外面则铺设了大片的丹青画卷,以丹青之术造就一座座几可乱真的画境,将枯败的山水遮掩在画境底下。
为阻挡外人进入其中,发现真相,这些画境一座连接一座,一境套着一境,境中群山巍峨,仙雾飘飘,灵水涛涛,地势极其复杂,就算有人误入,也会迷失在山水雾霭之中。
以至于百年来,都无人发现这些仙山灵水并非真实,而是丹青笔墨所画。
若不是有画境崩塌,露出了底下枯竭的山水,死气蔓延出来,恐怕还无人能发现真相。就连沈丹熹曾经从这些地界上空飞过时,也不曾发现端倪。
现下这一片桃花林,便是其中一座尚还留存着的画境。
那一日,九幽重新被封,伏鸣和殷无觅都被压入九幽,但薛宥却趁乱逃脱了,沈丹熹下令彻查昆仑上下,揪出许多忠诚于薛宥的神官,顺藤摸瓜追踪到昆仑墟外的死地来。
在一片被遮掩在画境底下的死地之中,发现了一座存在许久的传送法阵。
昆仑墟外这大片的死地之中还不知隐藏了什么,若不仔细清查一番,实在是个隐患,沈丹熹这才领了人,亲自坐镇,着人清查全部死地。
夜风从桃林中卷过,拂落的花瓣如粉雾霞云,一片桃花瓣落到指尖,沈丹熹凝神于画卷中的眼眸轻轻眨了眨,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偏头看去。
花雨飞散的背后,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沈丹熹放下画卷,站起身来,走到亭栏处,对那树下的人影说道:“我还以为你回羽山了。”
“我若是回去了,殿下会来找我么?”漆饮光从花雨中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
躲藏起来的这几日里,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那一头雪白的发色重又恢复乌黑亮泽,长发高束发冠,发丝间垂着五色丝绦编织的细辫,眉眼瞧着也比往日更加粗硬和深浓。 他穿了一身绛色红衣,衣上绣金纹,腰间缀珠玉,又成了一只自信满满的花孔雀。
沈丹熹略微侧身,露出身后桌案上成堆的画卷和文书,说道:“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
但昆仑事多,尚未安定,她分身乏术。
漆饮光被她一句话哄得翘起嘴角,步入亭中来,走进来才看到桌案一角上摆放的琉璃灯,他动作顿了一顿,随即又刻意放松了身体,若无其事道:“殿下这里有这么多燃烧不尽的火,还留着这么一盏灭了的灯做什么?”
沈丹熹从桌上拎起琉璃灯,盯着他道:“你是希望我把它扔了?”
漆饮光抿唇,不吭声了。
沈丹熹暗自失笑,她一直觉得他变了许多,但现在看来,这只鸟分明还跟小时候一样嘴硬。沈丹熹扬眉,故意道:“好吧,你如果真希望我把它扔掉,那我听你的就是。”
眼见她真的扬手想将琉璃灯扔出去,漆饮光慌忙抬手一把握住灯柄这一头,急道:“不要扔。”
沈丹熹本就是试他一下,没想真的扔,她看一眼他紧紧抓在灯柄上的手指,问道:“雀火是你的魂火,你曾说过你的魂魄不灭,雀火便不会灭,现在它灭了,是因为我用了你的涅槃火么?那你的魂会怎么样,会因此受到损伤么?你的五色神光消散,也是这个原因?”
漆饮光被她一连串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在她一瞬不离地注视下,反而笑起来。
沈丹熹皱眉,“笑什么?回答我。”这些问题已经在她心里盘桓许久了,只是漆饮光一直躲着她,让她无从询问。
漆饮光敛了笑,但眼中的笑意始终未散,老实回道:“差不多吧,不论是雀火还是五色神光其实都来源于涅槃火,涅槃火灭,它们自然而又跟着散了,不过殿下不用担心,我的魂魄并没有受到损伤,这一簇火没了,我再炼出一簇来就是了。”
沈丹熹怀疑道:“你们凤族的涅槃火这般好炼么?”
漆饮光默了默,笑道:“为了我的羽毛能早日恢复往日光华,我也会竭尽全力再炼出一簇来的。”
沈丹熹没再继续追问,姑且信了他说的话,涅槃火已经用了,就算她不信,现在也无法再找出一簇来还给他,往后还有时间,她会想出办法来的。
漆饮光松开雀灯,一只小鸟从他袖中探头探脑地飞出来,跳到桌上画卷,对着卷上画着的一株红通通的山棘子树啄食。
这画上的果子太真,竟真叫它的鸟喙扎入画卷中,叼出一颗红彤彤的山棘子来。
山雀喜滋滋地拍动翅膀,仰头想往肚里咽时,那果子忽然在它鸟喙上化成了一滴鲜红的墨汁流了下来。
山雀不死心地又啄了几颗出来,无一例外全都没能吃进肚里。
漆饮光见不得它这么一副丢人的样子,从袖里掏出一个锦囊,倒了一把瓜子仁撒到它脚下,山雀这才放弃了那画卷中的山棘子,转而叨起糕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