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李林甫那个热衷写变文的胖儿子在街头采风时,听说了一位贵妇人被蔷薇露诱发喘疾的事,也听说了我出手“施救”的始末。李林甫的胖儿子觉得这个出手相助的小娘子挺不错的,于是灵感大发,给她安排了一整套身世——
“我六世之前是天竺国的一位王女,素日虔诚修行,持法布施?我所布施的沙门,正是佛的前世?”
“……是。”
“但是有一日,这位王女,也就是‘我’,因嫉妒而发嗔怒,烧掉了一个蔷薇园?顺带烧死了花下的许多生灵……呃,虫蚁?而佛的前世,那位沙门,恰好在那个蔷薇园中?”
“……是。且那位沙门,因你的缘故,不幸葬身火海。”
“我因此恶业,七世转生畜生道?此世我是一只……狐精?”
“……是。不,不是,不是狐精……”
“我七世以来常行善事,救人性命,于是这一世我终于往生极乐,到了西方世界?”
“……是。似乎……你为王女时长期布施,深结善缘,因此,西方世界早有你的位子。”崔颢叹了口气。
我是该吐血,还是该谢谢李林甫的这个胖儿子?他好歹给我安排了一个极乐世界的名额呢。
“那一世我烧掉了一个蔷薇园?他这……从何处想来?”
“你那日救了那位夫人,又说是蔷薇露使那位夫人的喘疾发作,像是很熟悉蔷薇的习性。李主事——李中丞家的这位郎君在兵部做主事——大约由此认为,你与蔷薇,当有……夙缘?”说到最后,崔颢抬头望天,也是一副不知如何评论此事的表情。
“那他又为何说我这一世是狐精?”
我甫一问出口,立刻反应过来:我一个汉人女子说着胡语,混迹于胡人之间,李林甫的胖儿子由此联想到狐精的“狐”,是极正常的事,盖因“狐”“胡”音同,甚至“狐臭”一词也是由“胡臭”而来;唐人的狐精故事里,狐女往往善媚,出没时经常化身为“白衣妇人”,或者身着“素衣”,而我,不巧,长得挺漂亮,且因为穷,经常穿没什么颜色的衣服;狐精们使用的,都是人类不认识的文字,而我那个画正方形对角线计数的习惯,也的确并非时人所有的……苍天,再说下去,我本人都要觉得这真是一只狐精了。
“罢了。”我摆了摆手。李林甫是御史台的副台主,崔颢则是御史台的底层官员,我是崔颢的“表妹”,从任何一个角度考虑,都没法跟副台主的儿子计较。
崔颢道:“实则,李主事的想法,每与常人不同。在他看来,有情众生,不分贵贱与种类。因此,他将你写作狐女时,自以为并无不妥,况且他还隐去了你的名姓。谁料慈恩寺的法师讲了这篇变文之后,西市的人竟然认出了你。他已经向我致歉,但是……”
李林甫这个儿子还挺有平等意识的,根本不像现在的人。我见崔颢为难,忙道:“小事而已,阿兄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