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成都织锦大多被官方垄断,朝廷派来的“作官”监管着城中的织锦户,这些织锦户是下层织工,而高级织工号为“长头”,负责起样。长头中很有一些波斯人和粟特人,参与设计织锦纹样。譬如风靡唐国的联珠纹,联珠圈内有肩生双翅的翼马、獠牙外露的野猪等图案,还有鸾鸟、花角鹿等纹样,便是源于萨珊波斯,出自这些织工之手。我向崔颢提议来锦江边,多少也是存着想和这些波斯、粟特胡人聊聊的心情。

    我听说有个胡人长头,性情开朗,喜与人交,便一路打听着到了他家。长头见崔颢是个官员,连忙将我们迎了进去。我道过来意,又奉上了小礼物,闲聊了一阵,问道:“我见有的织锦户好生惨淡,可是赋役太重了么?”长头只摇头不语,我一问再问,他也不肯说,直到我改口以波斯语相询,他才放松下来,同样以波斯语叹道:“墙中有鼠,而鼠自有耳。”

    ——这是一句波斯谚语,意为“隔墙有耳”。

    我道:“你放心说罢。”

    长头叹道:“你可知下等织户,有多少人熬白了头,熬盲了眼,得了疾患也无力医治,最终油尽灯枯,没了性命,也未能织成官人们要的锦?听说在长安的宫殿里,有的歌姬只是唱上一曲,就可以得到数匹锦缎,却不知寸锦寸金,这一匹蜀锦,要一个织锦户织上数月啊!”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自古已然。这泱泱盛世,原是以小民们的血肉铺就,这光艳蜀锦,竟是由织工们的性命织成。我沉默了一会,换了话题,请教他萨珊波斯的织锦纹样。长头拿给我数张纸笺,上面画的是他祖父传下的波斯织锦图案,我大为感谢,当即将图案描了下来,预备带回长安,给典客署里的人们瞧瞧。

    崔颢全程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直到我们辞别了那个胡人长头,出了门,走到江边,吹了半天风,他才在澎湃的水声中说:“都说乱世中百姓不易,承平治世竟也如此。我也是大唐的官员,我真不知……”

    他陡然止住了话头,似乎觉得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们闷闷地回了节度使官邸,正巧侍女端来了五色水饮。这五色饮乃是大隋年间留下来的方子,以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缤纷鲜亮,煞是诱人。

    “这五色饮,似是将世间的颜色滋味尽数包罗容纳了。”我打起精神,见王昌龄拿了赤饮,就跟在他身后,取了乌梅浆。王维素来喜爱青、白二色,见白饮被崔颢拿了,就端起了细白瓷盏所盛的青饮,尝了几口,道:“扶芳叶甘而微辛,此饮却无苦味,大约是先以醋汁熬过,去其辛味,再以滚水加饧熬煮。”

    王昌龄笑道:“十三郎真乃一知味人也。人生于世,辛苦的事太多了,吃食水饮,还是去了辛味的好。”

    我和崔颢对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