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按照史书的记载,崔希逸因始终对吐蕃怀愧在心,这次调任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这亦是我心中的隐忧——果然,上路之后,崔希逸的身子越来越差,后来甚至不能骑马,只能乘车。

    这一日我们到了兰州,在驿馆歇下。驿馆离黄河不远,我就想拉上王维,去看看黄河的风涛——他是蒲州人,黄河经过蒲州,他想亦对黄河甚有感情。然这时崔希逸却派了人来叫我。我微感疑惑,走到前院。

    王维也在堂中坐着,我的注意力仍是立即被引到了崔希逸身上:他的精神又差了很多,眼窝深陷,两颊深陷,法令纹也似比前一日深了,全不见了崔氏族人常见的俊美姿貌。我向他行礼时,他正在咳嗽,手中绢帕上染了殷红血迹。我心中不忍,开声劝道:“两国交兵,乃是常事。常侍万万不要自苦了。”

    他摇了摇头,将侍女遣了出去,望着窗外不语。我与王维不好说话,只陪着他静听外面的黄河涛声。半晌,崔希逸开口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未对诗句发表任何评论,然沉痛之意呼之欲出。这与我在敦煌邸店中,以陈涌海的调子高唱此诗时的心境,自又不同。也许伟大的诗篇便是如此,能令不同心境的人,感受到不同的况味。

    我这才注意到,崔希逸的头发,已全白了。

    他又道:“摩诘,你的母亲,可还好么?”王维面色转肃,长跪道:“劳常侍动问,家母安。”崔希逸道:“你到河西大半年,令堂必定极是挂念。”王维垂眸道:“家母书信中,每每嘱我添衣。”

    崔希逸又沉默半日,直到窗外天色转黑,才道:“我听闻令尊去得早,想令堂独自抚育你兄弟姊妹六人,定是辛苦之至。不知令堂可曾为你们兄弟,去求过他人?”

    他的语声有几分飘忽,神色亦晦暗不明。王维沉思片刻,方道:“常侍或许知晓,我与我的二弟缙,在我十五岁时,便离家赴长安,游走于诸王府上。那时母亲为了我们兄弟有人照应提携,亲自修书与长安的王氏、崔氏族人。我偷偷看了她的书信,只见言辞……颇为哀恳。”

    当着崔希逸的面,我不好表露情感,却忍不住在坐席上向他挪近了些。只是我柔情升起之余,脑中忽有电光闪过——

    崔希逸、亲情、王维……

    我周身一冷,听见自己问道:“常侍亦为人父,舐犊之情,想亦深重。常侍既有此问,可是有事要王郎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