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2 / 2)

    然而她却再也不会回应了。

    她卧在榻上,脸庞微微扭曲,舌头从齿间伸出了一点儿,倒像是她平日里吐舌头、做鬼脸的表情一般,甚至显得有三分俏皮。李崜颤抖着手,去摸她的左胸,却没有心脏的搏动。他又将手指放在她鼻前,仍是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他抬起头,举目四顾。冬日的阳光虽是惨白的,却也有几分浇薄的暖意,遥遥温暖着他的脸。变文的初稿整理过了,誊了一份放在案上,想来是她抄写的。案角的香兽口中吐出缕缕香烟,烟气又慢慢消散在空中,只留下经久不散的暗香。

    这一方小天地,一切都是他所习惯的样子。李宅原本是卫国公李靖的宅邸,华丽幽邃,在京城鲜有其匹。然而这座宅子里,只有这一方天地是他的,是他这个不思进取,只想写变文的李家五郎的,这里让他觉得安心。他在此苦思、落笔,在此与她谈讲。

    然而她不同了。她已经死去,不再会说会动、会笑会闹。

    死!李崜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他忽然向后退了几步,骇惧地看着榻上躺着的那个人,好像那个人不是她一样。是啊,那个人——那个死人——怎么会是她呢?她今天清晨,还叫他起来用朝食哩!她说不吃朝食有损身体,故而她从来不许他贪睡不用朝食。

    那个死人……那是一个死人。那不是她。

    不……那就是她。

    李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父亲跟前的。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抱着她,穿梭在李家的亭台池榭之间。他生得虚胖,不爱骑射,臂力不强,但是他一路将她抱到父亲跟前,竟未觉得分毫疲累。

    他见到了父亲。他竟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父亲穿着一件素雅轻便的衩衣,坐在一张长条几案之后,脊背挺得笔直,读着一份文牍。他的姿态……像是世上没有任何事,及得上那份文牍重要。

    李崜深深望着父亲。父亲一向喜爱华服宝马,此刻所服的衩衣,简直过于简素了。但李崜觉得,那暗色的衩衣,竟比他平日常穿的紫袍更刺目。

    他身着独属于大唐高官的鲜亮紫袍时,李崜会记得,他不止是父亲,更是一位宰相。但他此时穿的只是一件男子们在家时常穿的衩衣,素朴而清简。

    穿着衩衣的他,穿着衩衣的父亲……

    他不就该是一位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