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看服色,他也能一眼认出颜真卿——以前入朝时,他曾远远见过这位以刚直著称的颜氏子弟。他没有说多余的官样言语,只拱手为礼:“某姓安,名重璋,从河西来,是贞观时故凉国公的玄孙。”
颜真卿抖了抖官袍的下摆,却没有还礼,冷冷看着他:“安将军擅闯州衙,有何用意?”
安重璋苦笑:“太守与常山郡的颜太守不愧是从兄弟,他不肯见某,太守你也不肯。”
天宝元年各州改郡,常山郡就是恒州,州中有井陉关,乃是一道极为重要的关隘。而常山郡的太守,正是颜真卿的从兄颜杲卿。
颜真卿听他提到从兄,眼神微凝,淡淡道:“我可以给安将军半刻钟。”
安重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县尉和几个小吏,走到颜真卿身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太守疑心某是安禄山的人?”
颜真卿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若非安重璋箭法卓绝,目力锐利,只怕也不能察觉。然而,颜真卿的语调依然平静无波:“我不明白安将军的话。”
安重璋叹了一声,一时间,周身泛起强烈的疲惫。他知道,自己姓安,且又有几分胡人的样貌。别人视自己为安禄山一党,有天然的道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不也是这样受人怀疑吗?安禄山一旦起事,在唐人心中,安这个姓,是否也要受到连累?
他强行压下这些思虑,继续低声道:“某对太守并无恶意。某知道,太守修缮城墙,种植树木,虽说是为了增添胜游之景,实为御敌。”
颜真卿脸色终于变了,挥手将县尉和小吏们屏退,才道:“安将军想说什么?”
安重璋道:“太守谨慎,令某佩服。某来时,见太守下令在州城几个角落都挖了深井,说是便于取水,以防城中失火,实则……是为了守城罢?若有人头顶陶瓮,坐在井中,便能听得城外五百步之内的动静,连敌军暗掘地道,也能听见。”
颜真卿没有说话。
安重璋叹道:“实不相瞒,太守乃是文士,却想到了这些守城之法,足见精心。州中的团结兵也训练得极好。只是以某所见,还有些缺憾。”
“请讲。”颜真卿说了两个字,又抿起了唇,眼中光芒内敛,喜怒难辨。
安重璋扯过一架胡床坐下,缓缓道:“团结兵皆为土人,平日务农,不似健儿们长住军中。是以,训练团结兵更要用心,才能提振士气。某见太守将青壮男子编为一军,又将壮女与老弱编为一军,想法虽好,却于士气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