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小小的他,给他唱歌,用温水为他擦拭身体。他在睡梦里,也能嗅到她身上幽细的香气,他以为这就是母亲的味道。有一回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被关在窗外的长姊哭着说:“你待明月奴恩深,平阳无以酬报。”
女子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笑着答道:“你们父亲是天上的仙人,哪里能受尘世俗务所累呢?看顾他的骨血,是我的荣光。”
伯禽想起旧事,心中剧震,竟没听见那个史将军又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时,只听女子道:“将军既回了范阳,不如从范阳多带一些步骑,再去攻打常山。只要常山粮尽,就能破了常山和平原二郡的连横之势,其余的郡县,又有什么倚仗?”
史将军面色稍缓,颔首道:“你说得不错。”又看了看伯禽,冷声道:“陛下取了洛阳,本想趁势直取潼关,谁知河北生变,才只得留在洛阳。待我们破了常山,定要杀了颜杲卿那个无耻小人!若不是他的缘故,我们或许早已破了潼关,在长安过新年,也未可知。”
女子扬起下巴,淡然一笑:“颜杲卿起兵不久,守备未足,将军夺回常山只在旦夕之间。依我看,杀了他还不够,最好割了他的舌头,再将头颅送给他族弟颜真卿!再说……我们既是昭武九姓的后人,非要过汉人的新年,又何必呢?”
他们说到要杀颜杲卿时,伯禽就捂住了天然的耳朵。他看着那个史将军渐渐远去,闭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女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雪,对伯禽道:“那是我们的史窣干将军。”
“窣干?”
“窣干,在波斯语里就是‘发光、燃火’的意思。”女子解释着,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雪光映照下的容颜格外艳丽:“唐主因此为他赐名‘思明’,不过我还是喜欢用胡语名字。”
伯禽张了张嘴,最后只道:“娘子是唤作阿失替么?”
女子脱下裘衣,披在天然身上,带着他们往回走:“是。你父亲只知道我的汉名叫作绮里。你还是叫我阿失替好了——我是个胡女,不是么?”
日影西斜,红灿灿地照在无边的雪地上,胡笳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既长且哀,余音不绝。
伯禽听父亲说过,诗人们给了这种胡人乐器一个美好的别号,“金笳”。但此时他忽然觉得,这个“金”字,未必是金银的金,而该是……五行之中,主杀戮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