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1 / 2)

我在市上买了两株牡丹。买花时我询问:“没有深色的么?”深色牡丹素为世人所重,中唐白居易尝有“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句子,便是此意,只是我连走数家,却不见色深者,不免奇怪。那卖花老人望了我身后的叛军兵士一眼,低声苦笑道:“今日的世界,人尚且活不安稳,谁又有气力栽培那些贵重的品类!便是栽培了,也未必有人来买。只有这几本浅红的罢了。”

    我没要那两个兵士帮忙,亲自抱着牡丹,走回菩提寺,叫王维出来,和我一起选了块地方,将牡丹植入土中。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王维看着牡丹,轻声念了首旧作,“‘春色岂知心’,我少年时不懂,如今却懂了。”

    “至少,圣人知道你的心意。你为凝碧池所作的那四句,想来已传至圣人行在。”

    “我未能死节。”王维走回室内,语气平淡:“战事平定后,朝廷多半还要将我们这些不忠的臣子下狱定罪。就算圣人宽宥,我侥幸不死,强自苟活于世,也不过……徒为后世所笑。”

    我皱眉:“后世?以你之才,残膏遗馥,亦能薰润后进。后世的诗家画家,得你片意只言,便足可绝俗韵,洗胸襟,岂能笑你?”

    他摇了摇头:“以后我大约不能作画写诗了。”

    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如果我那日不曾阻止他,任他自尽死去,他是否会好受一些。

    “阿妍,我想起当年的句子。”他近来格外容易想起旧作。“‘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这是息夫人的‘妥协’。你说,我是不是很爱‘妥协’?”

    这个词让我骤然一揪心。这还是我从前的戏谑言语。当时他正卜筑辋川,工匠开价太高,而他并不在意,我便用这个来自后世的词语嘲笑他。

    “从少年时,我就在‘妥协’。向两京豪右、向朝廷百僚,向李林甫、向杨国忠。其实,没人逼迫我,是我自己,要向这个时世妥协……”

    “你不是五柳先生。他没有兄弟在朝中做官,也非高门世家的子弟,不必担心自己开罪权贵,会连累亲眷。将整个时世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实在不智,不是我识得的那位王十三郎应该说的话。”

    “我早就不是你识得的那位王十三郎了。又或者……你从未真正识得我。后世的人,更加不会识得我的真面目。”

    “那年你在辋川,见我感伤宋之问身世,对我说:‘千载之后的人,也未必能够解得你此刻的伤怀。’是为了叫我不要轻动无益之悲。现今,你又何必在意后人怎么看你?”

    “我虽自陈‘宿世谬词客’,可也有些笔墨留在世间,纵无盗名之心,到底有欺世之实。”王维望着窗外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