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1 / 2)

他被贬宜春太守后枉死于任上,唯一的儿子李霅前往迎灵,却被李林甫寻了个理由杖死,侄子们只能将他权葬于宜春。直到天宝十二载李林甫身死家破,他们才敢迎回灵柩,安葬在此处。

    杨续带了一壶酒,浇在墓前。初冬的土壤不十分干硬,酒浆慢慢渗入地里,隐约有浇薄的酒气萦绕鼻端,再认真嗅时,却又不见了。

    “我原想,待到这些事都了了,就来此地为主人守墓。”他轻声说。

    我又笑了,拍他的肩:“你走罢。去战场上杀敌也好,在叛军背后伺机行事也好。待你平安归来,再为他守墓。”

    杨续郑重地对我行礼。躬身时,便显出那副瘦而硬的脊骨来,看去比平日更清削,也更坚韧。

    他将酒壶留在墓边,对着封土堆叩头下拜。站起身后,他顿了一顿,忽然换了更为谦卑的语气和称谓:“某……觍颜求女郎一事。”

    我颔首,只听他道:“女郎身貌不老,想来有宿世的仙骨,能在人间长久活下去。某听和尚们说,人死之后,尚有来生。若主人当真转生,如今也有十岁了……不知他身子康健否。若他转生的人家还在大唐境内,而女郎过几年又遇上了这一世的主人,万望女郎……待他好些。”他说得很急,除了两处细微的停顿,竟是一气呵成。我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

    “某对女郎并非无怨。但主人和女郎在一处时每每开怀,某也曾亲见……故此恳求女郎,即使这一世女郎与主人依旧无缘,以后的很多、很多世里,总有一世,你要待他好些。”

    我吞咽两下,压抑喉间的血腥味,向他回了一礼:“若到时你主人还喜欢我,我定然遵命。”

    杨续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静默的封土堆,懊丧地道歉:“对不起,我欺瞒你的部曲。”

    又一口血从喉头喷涌而出,砸在墓前犹有酒香的土地上,蒸腾起丝丝微浅的热气。

    “我觉得……我大概等不到任何人的来生了。”

    第105章 万国衣冠拜冕旒

    北风卷着雪片,一圈又一圈地在空中打转。午后的天色阴沉,潇潇的灰糅着苍苍的蓝,是一种疏冷的色调,再加上飞舞的白色雪片,便越发含混而沉重。“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怕就是这样的况味了。腊月了,可不是岁暮吗?

    宣阳坊南面几座宅邸彼此相连,原本是杨家三位国夫人和杨国忠的宅子。杨家的姊妹们香消玉殒,楼阁成空,杨国忠家门前的戟架和长戟也不见了,但专为宰相宅第铺设、一直通向皇城的沙堤却还在,浐河细沙混着雪块和黄土,踩上去还是很结实。长安城里都是黄土路,因此宰相门前的沙堤足以昭示至高的尊荣。战乱来临、贵贱颠倒的时节,乱民和叛军抢走夫人们内室里的玉如意和夜光枕,放火焚烧异香馥馥的紫檀床榻和几案,而沙堤只剩下了最本质的踩踏价值,没有人会因为它曾是尊荣的象征而把它装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