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边的烛火早已燃尽,姜瑜目光暗暗,就这么呆坐在地,望着窗外晨光一点点亮起,一夜未眠。
直到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姜瑜才终于轻轻眨了下眼,奈何腿有些麻,只能将大半力气撑在手上,朝那人靠近些。
两两相望,一边无力,一边后怕。
静默半晌,姜瑜别开眼睛率先打破寂静,撑着发麻的腿站起身,哑声道:「我去给你倒水。」
手腕一下被拉住,她坐回苏清允身边。
只见他摇摇头,低声说了句不用便挣扎起身,姜瑜见状扶了一把,也没阻止他,就这么并肩坐着,相顾无言。
长发披散在肩头,苏清允皱着眉缓过疼,目光沉沉似是思忖,可千言万语掠过心间,他最终只抿了抿乾涩的唇,轻声道:「累吗?」
姜瑜也同他摇头,面上看着平和,可手指却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发白。
苏清允侧头看过去,叹了口气,一点点拉开她的手指,力道温柔却坚定。
「疼,松开。」他低声道。
姜瑜依言照做,苍白的指尖很快被拢进掌心,她抬起眸看向苏清允,说话的语气刻意淡着:「那一刀,你自己刺的?」
苏清允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为什么?」姜瑜又问。
这回苏清允沉默一下,才定定答道:「这是你的梦,外人随意进不来,我便和璃光的凶神做了交易,用我心头血,换一个入梦的机会。」
姜瑜闭上眼,追根究底道:「它要你心头血做什么?」
「结血契。」
苏清允说得轻松,道理也是无懈可击,似乎想就这么一笔带过,可姜瑜没这么打算,执拗地又问:「什么意思?」
「若我情愿入梦,最终却无法离开,三魂七魄便会献祭给璃光凶神。」苏清允道,「这没什么,就和你一样,只是多了一层血契罢了。」
姜瑜仍盯着他瞧,像是想从那张刚回復几分血色的脸上看出些破绽,可苏清允始终坦然,掛着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不信你。」她最终摇摇头,强硬道,「你发誓。」
苏清允不由一愣,低低笑出声,随后举起了手掌,望着姜瑜慢条斯理道:「若我方才有半句虚言,当毙于此镜之中,万劫不復。」
话音才落,姜瑜捂住他的嘴,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苏清允没有挣扎,垂眸与她对望,姜瑜迎着那双淡然而笑的眼眸,怒火和疼痛在心口交织缠绕,几度要发作,全凭仅剩的理智苦苦支撑。
「苏清允,你是不是真的想试试看,我到底是不是个疯的?」
苏清允摇头,轻声否认:「我既然敢说,便有把握可以送你出去。」
呼吸仍旧紧着,姜瑜一瞬无力,垂下眼睫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将那些多馀的情绪散开来,赌气一样不想接苏清允那句话,只再度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这一回,没有人再拉住她的手。
「我去找件被子和枕头,这几日先睡地上,你好好养伤,不许和我争,没事也不要随便出去。」
姜瑜一面收拾着那些沾血的纱布,一面说道。苏清允闻言则微愣,略有迟疑:「我可以回去休息,不必留在你这儿。」
听完他的话,姜瑜从容不迫地抱起那件染血的玄衣,眉目异常平静,语气却很强硬:「让你留下就留下,不要和我争。」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回望苏清允,「除非你找到一个理由说服白凝风他们,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房睡,还不能让他们起疑心,那我就同意你回去。」 「分房……为什么需要理由?」苏清允难得露出不解的神情。
姜瑜背过身坦然道:「因为在这里,我和你成亲了,一年来咱俩一直都待一间房,睡一张榻,盖一条被子。」
话音落下半晌,苏清允始终沉默,姜瑜只能隐约听见他的呼吸在停滞之后紧促了不少。
「还有什么意见吗?」
姜瑜走到门边,伸手将耳后的发散开,挡住微热的耳根。
终于,苏清允很轻地咳了一声:「……就算不分房,我的伤也容易被发现,若是再不出门,又怎么解释?」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这个。」姜瑜一面说着,一面把带着血跡的纱布藏进玄衣里一齐捲起,眼眸却忽然微动,扬声问道,「对了,我腿上的烫伤没了,表示这应该不是我自己的身体,那若是在这里受的伤,回去之后还会疼吗?又或是留疤?」
苏清允很快朝她摇头:「你入梦的仅有元神,伤在这副身体上不会被带走。」
「那你呢?」姜瑜又问。
沉默片刻,苏清允才低声说道:「说来话长,我和你入梦的方式不同,这是我自己的身体。」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姜瑜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手里抓着那件玄衣,指尖又染上了几分难看的红。
所以,是会的。
虽未说明,可其中意思却已然明确。
临走之时,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朝苏清允道:「以后少穿黑的,我不喜欢。」
午后,姜瑜一个人端着粥从小厨房出来,正好碰上了来偷吃的白凝风。
一见这尊大佛,她心中别提有多感动,只不过面上还是那副淡定样子,朝她招了招手。
「来,一块儿走。」姜瑜笑道。
白凝风很快入内端了一盘糕点出来,边拿着边吃,一口都还没嚥下便含混道:「……哎,我听说昨晚表哥回去睡了,上午去他院里找也确实没人,是真的吗?」
姜瑜扬了扬眉,随意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凭你们俩,又能吵多久?」白凝风窃笑道,「哎,你就跟我说说吧,到底为的什么吵架?又是你这祖宗无理取闹吗?我就说你爹娘真是把你给宠上天了,作天作地,也只有我表哥受得了你闹腾。」
「……」
姜瑜不由语塞。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被宠上天、作天作地和闹腾这种词有联系。
「什么无理取闹,你说话注意些。」姜瑜白了她一眼,话锋一转道,「也没有为什么,理由不好和你说。」
「不好说?为什么不好说?」白凝风好奇道。
姜瑜没有回答,只慢悠悠地在将到秋临阁前的回廊转了个弯,白凝风见状忙跟上来,指了指后头道:「阿瑜!过头了!是这边!」
「没,是这边。」姜瑜回头朝她招手,「陪我去个地方,搬东西。」
只一炷香时间,白凝风神色怪异,抱着一套新的被子和躺枕走在悠悠哉哉端着粥碗的姜瑜身边,用馀光悄悄地瞄她的侧脸,几次张口欲言,可一直走到了秋临院的房门口,还是没能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