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朝雪(1 / 2)

忆中兰 詹清 3031 字 3个月前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少女抱着剑坐于客栈外的树上,双眸微闔,似是假寐,忽而耳廓轻动,远处枯叶被踩碎的脆响便随风传入耳中。

    速度极快,约莫便是黄昏时从雪山下就跟着的那拨人。

    脚步声渐近,她微微睁眼,将手中的柔骨剑握得更紧,目光于夜色中淡然却暗藏锋芒。

    未久,五具尸身横陈血泊,死状并不可怕,只在脖颈上落下一道极薄的致命伤。少女随意用一具尸身的衣袖拭去剑上血跡,从那人身上扯下一块琉璃製的令牌,走到有月光处瞧了眼,眉头登时紧锁几分。

    她刻意放轻脚步声,悄悄找到其中一间房,榻上的人睡得正欢,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口中喃喃自语,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白凝风、白凝风。」

    少女抬手摇了睡死的那人两下,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只好叹了口气,随手帮她按了按被子,又到隔壁间去敲门。

    反正麻烦不知道她和自己是一伙的,不会找她,只要确保有人守着就行。

    「姐?你不是先去北面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姜瑾安站在门边打呵欠,瞥见她手上的血跡后忽然怪叫一声瞪大眼睛,旋即被摀住嘴拉出房门,「姐……你、你……呜……」

    「闭嘴,听我说。」她拽着跳脚的少年进了白凝风那屋,不轻不重瞪了他一眼,后者忙不迭点头。

    过没多久,少女就在姜瑾安的目送下出了客栈。

    子时的莫灵城很安静,除了满街的月光和偶尔跑过的猫犬外,再无旁物,她随手将令牌塞进怀里,往身后的客栈稍作张望,便往东面走去。

    最终,她站定于一家茶楼前,伸手拨响了门边的银铃。

    「来者何人?」

    很快地,里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虽似冰雪般漠然,却好听得紧,是那种一听便难以忘记的声音,至少于自小听力出眾的她而言是这样的。

    「我姓姜。」少女低朝着门道,「从紫阳城来的。」

    里头的人沉默片刻,语调微微扬起:「玉灵湖的人?」

    少女闻言顿了顿,很快答道:「不是,只不过城里小门小派的门徒,恰好姓姜罢了。」

    那人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过了好久才又开口说话:「朝雪阁,迎客。」

    这下姜瑜才松下口气,不过入内前为了保险,还是将柔骨收回了自己心头的灵海里。

    柔骨剑,四大灵器之一,和璧淮簫、流羽扇、追魂锁同出自于上古巧匠灵嵩之手,为青岳大陆赫赫有名的第一名剑,数百年来皆由玉灵湖一脉继承。虽然它看似与寻常之剑没有不同,却可随灵力转动而化软剑之态,至柔至刚,变幻莫测,比其他名剑招式多出几分无常,胜在一个「巧」字。

    这东西太过招眼,像朝雪阁这种组织的地方主事者不可能认不出来,身为一个刚被追杀的人,身份这种东西还是藏着好,谁知道又会出什么破烂事。

    她反手关上门,回身只见楼中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就连方才说话那人也不知去向。

    「上楼来吧。」

    姜瑜循声抬起头,才发现原是从二楼传音下来的,嘴上「哦」了一声便上楼去。

    灵力传音之术,仅有施咒者指定的人方可听见,至于能传多远,取决于施咒者的灵力是否足够深厚,并没有上限。听那声音,这分阁主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太多,灵力修为的境界却超出不少,估计得再练个五、六年才能追上。

    少女上了二楼,顺着廊道直行到底,最终在走廊最深处见着一扇以檀木雕的门,刚才推开,便见一硕大银纹屏风拦在前头,月光清浅透入,茶烟裊裊间映出那一道人影,正执杯啜饮。

    「你想问什么?」

    姜瑜悠悠于屏风前落座,那人显然没有与她间聊的意思,开口便切入正题,随后影子低下头,又给她添了一盏茶。轻轻一嗅,那股清淡却带有些寒意的香味便鑽了进来,姜瑜心头一动,半晌才浅笑道:「敢问分阁主,烹的是什么茶?」

    「凌兰,只盛于北面和东北雪山,物稀价高,保存期短,南面是没有的。」

    「果然是凌兰花茶。」姜瑜喃喃自语,又问道,「很贵的话,是不是用得起的,大多都是像分阁主这样的有钱人?」

    那人顿了顿,又答道:「是。」

    「我记得我有个朋友,他也喜欢凌兰花的味道,可也没见他多有钱。」姜瑜若有所思地说罢,也不再多问,只从怀中摸出那块琉璃令牌,「我想知道,这块令牌上刻的是什么东西,你能告诉我吗?」

    话音落下,那人放下茶盏,悠悠将一截手臂伸出屏风外,五指修长如玉,看上去竟比大多姑娘的手还要精緻漂亮。

    姜瑜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将令牌轻轻放在他掌心。

    透过屏风剪影,见那人执起令牌翻看了一会儿,动作停顿很久,姜瑜还以为他也不认识,只是面子掛不住不好说出来,便给了台阶道:「你要是不确定,想翻翻书册或典籍都可以,我……我不着急。」

    「不着急?」

    那人忽然轻笑,声音温和中夹着冷然与疏离,透过屏风看过来,朦胧不清,只能显出三分模样,姜瑜却无声屏住了气息。

    美人如玉。

    儘管隔了一层纱,就那么一层,她还是没出息地看呆了。

    打八岁起,姜瑜就再没有说喜欢过什么东西,除了稍微偏好点吃食、好听的声音。

    还有美人。

    很小的时候,遇着好看的人就信,好看的人抱就不哭,好看的人才给牵着出门,好看的人才叫哥哥姐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姜瑜不仅有,还很多。

    回到眼下,美人没理会她一瞬恍惚的表情,重新别过头,抬手拂过那块令牌的纹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人要取你性命,你不着急?」

    姜瑜不由道:「这么明显吗?」

    美人垂眸,淡淡道:「血的味道。」

    看着手上没擦乾净的血跡,姜瑜抬了抬手无奈道:「行吧,我着急,快急死了,所以跟你客气一下而已。朝雪阁不是青岳事尽知吗,一块令牌而已,不算强人所难吧?别砸你阁主招牌。」

    美人闻言轻笑,声音冷冷的,可听着却没有任何不礼貌的意思,好像只是单纯想笑而已,声线本就如此。

    她很好笑吗。姜瑜摸摸下巴,心里打结。

    「令牌上头刻的,是辉夜珠的纹路。」

    美人忽然开口,姜瑜才把思绪拉回,「辉夜珠?那是什么?」

    「鮫族圣物,是初代鮫皇的夫君赠与她的信物,通常为鮫皇或圣女所有,是崇高身份的象徵。」声音微顿,美人又道,「你认识鮫族之人?他们要杀你。」

    姜瑜摇摇头,诚实答道:「知道存在,但一隻都没见过,更不认识。」

    美人沉默了一下,将令牌还给她,给姜瑜简述了两句:「鮫人,是一种独立在人、灵、妖之外的生灵,不归属于任何族类,以女子为尊为皇,于东海自成一脉,繁衍千年。」

    姜瑜接过东西,略扫一眼,「这些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我记得,大概十年之前,鮫族因一场变故已近覆灭,当时的鮫皇和圣女双双亡故,事发和死因都不明,但如今你又说这枚令牌上头刻的是辉夜珠的纹路,那是不是代表,鮫族还在东海一带,甚至是青岳有所活动,而且……」

    「想杀你。」美人言简意賅。

    「……」姜瑜一滞,「那我招谁惹谁了?」

    「不知道。」

    「你不知道?看来朝雪阁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

    开个玩笑罢了。

    于是姜瑜笑了笑,见美人没说话,又摸摸手中的令牌纹路问道:「我看这上头刻的怎么看都比较像星空,还有弦月,怎么会是珠子的纹路?」

    「你确定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美人淡淡说道,「你没有时间了。」

    姜瑜别过头,看向忽被一阵风吹动的窗子,嘎吱嘎吱地晃,一颗心没由来的一沉,终于正色道:「所以,这块令牌的所有者,或者说,以辉夜珠为象徵的组织,都和鮫族脱不了关係?」

    「应是鮫族权贵。」

    姜瑜想了想,手指轻轻敲着手心,又问:「那就分阁主所知,有没有这样的组织?」

    这一回,美人沉默了很久,直到一丝血腥气味随着阵风从窗外透进来,掀起案上的纸张,才轻轻放下茶盏将其压住,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