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故人(2 / 2)

忆中兰 詹清 2347 字 3个月前

    姜瑜撑着下巴坐在桌前发呆,手里拎着杓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药汁,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愣是一滴没入口。

    送走那两个闹腾的,苏清允回来见她如此,一句话没说,转身又出去了。

    姜瑜一挑眉,放下杓子。

    过没多久,苏清允回来了,手里还带着一个纸包,迎着她的目光伸手递过去。

    姜瑜看着他,轻眨了眨眼:「嗯?」

    只见苏清允低下头,将纸包打开,里头盛着两三颗小小的酸梅,往她这里推了推。

    姜瑜看着酸梅,一时间有些失神,良久才静静地伸手捻起一块,低声道:「你觉得我怕苦?」

    苏清允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不苦吗?」

    姜瑜一愣,忽然垂眸笑了。

    「苦啊。」她笑着道,「可又不是所有苦的时候,都能有人给我酸梅的。」

    苏清允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在她身前落座,神色暗了几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糖,偏爱酸的东西吗?」姜瑜漫不经心地问,苏清允则摇了摇头。于是她淡淡道:「不喜欢糖,是因为天生如此,喜欢酸的,是因为这个味道让人清醒,却又不会痛苦。」

    良久,姜瑜捏着那块酸梅,仍是不喝药也不吃,最后垂下眸子一笑,放回桌上的纸包里。见苏清允望过来,她牵起唇角一笑:「你又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少年目光微动,语调却不辨悲喜:「阿昀?你说过的。」

    「对,我说过的,就是那个叫阿昀的哥哥。」姜瑜笑着拍了拍脑袋,「在东海那件事发生之前,我还生过一场大病,是为了给他堆雪人才发的烧。后来我嫌药太苦了,他就去厨房找蜂蜜、找糖,可我又不喜欢,于是他只好再去一趟后厨,换了酸梅过来哄我。」

    说完后,她重新拿起杓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药,虽然觉得苦,但也没见太大的表情,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直到药碗终于见底,姜瑜才呼出几分苦涩,稍微皱了下眉道:「不过我说,你倒也是个奇人,居然就拿了酸梅,正常人不都是拿糖或蜜饯的吗?」

    苏清允敛着眸,抚平膝上的衣襬皱摺,捻着衣角理所当然地答:「正好后厨没有糖,只见到这个,我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便拿来了。」

    「后厨居然没有糖?」似是觉得荒谬,姜瑜失笑,目光落在了窗口外,「从前吃药,除了阿昀之外也就只有姜瑾安知道我这个喜好,每回生病总拿酸的蜜饯过来,甚至还是从他娘那里摸的。」

    苏清允沉默片刻,定定说道:「你们关係很好。」

    可姜瑜却摇摇头,「是他对我好。」

    苏清允又道:「你也对他好。」

    姜瑜撑着下巴,悠悠的目光逐渐从窗口收回,最后望着苏清允漫不经心地一笑。

    「你错了,我以前对他一点都不好。」她顿了顿,「我对谁都不好,不管是瑾安、凝风,还是从前的阿昀,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人好,甚至觉得辜负他们对我的好。」

    姜瑜闭上眼睛,歪头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胆小吧,我没办法捧着我的心去对待别人,总有很多保留。」

    苏清允看着她,眼神微暗,几分不明的情绪渐浓。

    「这并非辜负。」他轻声道,「谁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抹不去的执念,这不是错。」

    姜瑜一愣,随后扬起眉,难看地一笑:「不重要了。」

    这一回,苏清允没有再反驳,只是沉默。

    姜瑜叹了一口气,还是伸手捻起一块酸梅塞进嘴里,好歹消去几丝的苦味,笑容有些疲倦,「也不知怎么,总是会不由自主和你谈起这些。」她站起身道:「不过,这些日子实在麻烦你了,多谢。」

    只见苏清允抬头望来,好像想说什么,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她微微眯起眼,想将眼前人的神色看得更清楚,却终究是徒劳。

    「休息吧。」良久,苏清允只那么淡淡道。

    姜瑜「嗯」了一声点点头,目送他起身走出房外,直到最后一点映在窗纸上的模糊影子消失在转角处。她坐在榻上,朝那里遥遥伸出手,就像是对着那张几分模糊的脸遮住了上半部,比划了两下。

    然后一笑。

    接着姜瑜脱了鞋,缩回被窝里,半睡半醒间又想起了苏清允走之前说的话。

    真的没有辜负吗。

    白凝风和阿昀就算了,毕竟一个见得不那么勤,一个再也见不到了,可姜瑾安呢?他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刚满十七的傻小子,只不过生母刚好是林莞,也就是那年在东海边,杀了她母亲的那个人而已。

    其实一开始,她和姜瑾安的关係很好的,就因为这件事,她有过一两年时间,心里讨厌这个弟弟几乎讨厌到了骨子里。

    都是因为他,才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甚至害得她失去了娘,失去了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林莞,而身为这个女人的儿子,他也必然不无辜。

    因此,姜瑾安送来的礼物和小纸条,全都丢出窗外,人来了也让他吃闭门羹,只有送来吃食才勉强留下来。

    姜瑜知道,活下来远比意气用事来得重要。

    所以到后来,姜瑾安发现这件事,就再也不送其他的东西,每日变着样送吃的,就算姜瑜不见他,也是三不五时在她门前自顾自地聊天,偶尔讲着讲着委屈了,就直接在门外放声大哭。

    「姐姐为什么不理我了?我一直很乖的……」

    有一年冬日,玉灵湖难得下雪,他就这么披着他母亲给他的小狐裘,顶着小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哭了起来,而姜瑜独自蜷缩在屋内的角落,腿上的伤才刚刚凝住血,早已经被冻得说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只要一打开门,风雪就会灌进来,好不容易暖一些的屋子里,又会重新变得冰冷。

    可她还是去了。

    如果自己不出去,这个傻小子可能真的会在那里哭一晚上,会冷死的。

    最后,两个人在破旧的屋子里一起披着一件小狐裘,相拥着取暖。

    姜瑾安哭累了,靠在她肩上睡着,姜瑜仰着头,透过窗纸看着那弯新月的轮廓,终于少见地留下了一滴眼泪。

    多可笑。

    一个最恨她的女人,却生了一个最护着她的孩子。

    从那日开始,姜瑜不再抗拒和姜瑾安亲近,见他的时候,也渐渐多了几分温和脸色。

    她不愿再辜负这份得来不易的亲情。

    这是老天唯一留给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