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为首的侍者,目光又落在他身后人端着的杯盏。
但陆怀卿很清楚,那盏漂亮的琉璃杯盏里装着的是毒酒。
陆怀卿抚了抚衣襟,才在阿云的陪伴下,向外殿走去。
“不知是哪位大人要取我性命?”陆怀卿轻笑。
她的眉目生得秾艳,或许是因为是因为一国公主的身份,就算放低姿态,也总有股傲气在。
仿若放在她面前的不是穿肠毒药,而是如往常般的安神汤。
侍者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忍不住心虚:“主子吩咐,公主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如今新帝登基,这漠北公主早没了靠山。
但不知道为何,他与这个公主对上眼神,总觉得他们的算计,早就被对方看透了。
这些人今日午时就到了瑶华宫外,见陆怀卿故意拖延时间,也没敢上前强灌。
陆怀卿倒是很好奇这些人究竟是谁的手下,做事这般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云安不忿道:“你这是作甚?我们公主乃是大燕盟友漠北的公主!是你们皇帝当年缔结盟书,以礼请来的!”
“漠北的公主”似乎没能威慑到这些人,但“皇帝”两字却实实在在吓住了那侍者,尤其是他身后端药的随从都随之一颤。
片刻后,那侍者终于反应过来了,讥讽道:“什么盟友,不过是仰仗大燕狐假虎威的蛮夷小国罢了。”
“何况——”侍者压低声音,“什么皇帝,那是先帝!先帝西行遇刺,谢相几日前就已扶立先太子遗腹子登基!”
侍女还欲争辩什么,却被陆怀卿拽住。
她知道眼前这人是在警告她,眼下大燕手握权柄的人已经变了,他们漠北仰仗的人也该变了。
陆怀卿的目光落在斟满酒的酒杯:“漠北大乱之后,漠北诸部全仰仗大燕鼻息,方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不知如今可是有何冒犯之处?”
见侍者仍不答话,陆怀卿眉眼含笑盯着他,也通过眼角余光,看清了守在殿外的士兵。
那些人披坚执锐,甲胄上泛着冷冷寒光。
虽然想不通这些人的意图和背后之人,但她愈发明白,今日她怕是逃不过这一劫。
与其闹个不愉快,不如拿她的性命换些更值钱的东西。
她入京为质本就是为了族人们罢了,活着是为了他们,倘若死……也得死得其所。
“我倘若喝下此酒,想必应当不会罪及漠北?”陆怀卿扯了个泛着冷意的笑,像是在讥讽大燕此次出尔反尔的行为。
如今宫里就一个还只会尿床的小皇帝,她已经拖延了许久,但还是没人前来救援。
大燕如今正是多事之时,想必她今日也等不到人来救她了。
侍者答道:“这是自然。公主在京城动乱中为逆贼所杀,何谈祸及漠北?”
陆怀卿这才明白这些人的用意——原来是借他们这些质子的人头一用。
诛杀异国的王公贵族可不是个小的罪名,不论扣在哪个政敌身上,那都是顶不小的帽子。
“好。”陆怀卿平和应道。
侍者反而被她的态度惊到了。
都说这漠北公主不过是个蛮横夷女,原以为今日还得费番力气,却没成想会如此简单。
这人倒是比他想的要聪明得多。
春风入户,吹动陆怀卿的红衣,那双眼里盛满云霞:“阿卿不过一蛮夷尔,以此酒祝大燕与漠北情谊长存。”
眼前这人的慨然赴死,愈发衬出这些宫人手段的阴狠,就算是为首的侍者也不由低下头。
陆怀卿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侍者见她饮下毒酒,仍继续守在殿外,像是不看到她断气不肯罢休一样。
陆怀卿起身向殿内走去,趁着毒药尚未发作再交代些事情。
“别哭了,妆都花了。”陆怀卿笑着为云安擦去眼泪。
她难得这么肆意的笑,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几日京中恐怕还有动乱,你记得扮作小太监趁乱逃跑。”陆怀卿嘱咐道。
皇帝遇刺下落不明不过半月,谢相就急着扶持新帝上位,恐怕皇帝的亲信重臣都不会答应。 再加上各地蠢蠢欲动的藩王……恐怕,这长安很长一段时日里,都不得安了。
陆怀卿安慰好侍女,就对镜整理自己的发髻和衣衫,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自嘲一笑。
这三年里,她用大燕脂粉,穿大燕人织的绮罗衣,吃的也是大燕的饭食。
除了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她自己都快要忘记她其实是漠北的小公主了。
而不是高墙、灰瓦和锦绣锁住的质子,不是战战兢兢、步步小心的阶下囚。
她都快要忘记了,很多年以前,她也曾纵马驰骋荒原,也曾骑着骆驼与故友谈天说地,也会在星野下围着篝火欢歌笑语。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