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珩在床边坐下,亲昵吻上他眼角的泪花,“当年没能及时去追上你,是因为我不能把一个烂摊子交给袁烨。”
大梁在老皇帝手中积弊已久,满朝蠹虫,武将不驯,宫变后的几年,太子长风手段狠辣,勉强整治朝纲,杀一儆百。混吃等死的文臣们编排他,暗传太子疯骘,他不理,将军们不信他,觉得冷宫皇子奸诈有余,胆魄不足,他便亲临军帐,跟众人同吃睡。
大业将成,高悬在头顶岌岌可危的月亮却突然坠落了。
萧子昱突然记起青云寺的华真和尚说过的话:“王君殁后,大梁变革三年,对内修政,对外强交,手法之残酷震惊后世。”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声音,轻声道:“所以你替袁烨铺好了路,然后将皇位让给了他。”
袁珩不置可否:“他做得还不错。”
萧子昱眼中流露出巨大的茫然,就好像和真相隔着一层薄冰,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尽量不去戳破,然而忽然有一天,冰层碎了,他猝不及防掉了下去,没摔疼,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袁珩忍着心疼安慰:“怎么,知道了真相,还要打我一巴掌解气吗?”
萧子昱扬起手,落下的时候却如春风化雨抚上袁珩的脸颊,他将人拉近,额头相抵,鼻尖相贴,略带哽咽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袁珩抚摩着他的后颈,似是得逞:“你早同我定情,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前世萧谨川周游各地,对朝中事少有耳闻,此刻听来虽然震惊,但面上仍平静如潭。只是没想到袁贼竟情深至此,他别扭着说出一句:“之前是我看错你。”
“不,你没看错,”袁珩抬起头,似笑非笑,“我的确狼子野心,萧子昱落我手里,谁要也不会再给。”
萧谨川:“……”
病床上,袁烨如打梦颤,突然剧烈挣扎了一下,竟是猛地坐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息,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和同样无言的萧谨川对视了个正着。
他头疼欲裂,一手按着额角,惊愕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朕的寝宫里?”
众人面面相觑,袁烨已经拔了针头,翻身跳下床来:“刺客!抓……”
袁珩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推回床上,厉声呵道:“袁烨!”
袁烨怔怔看着他,忽然伸手抱住了袁珩的肩膀,嚎啕道:“皇兄,原来你没死!”
“不对啊,你明明都让箭射成刺猬了,还是朕亲自收的尸呜呜呜……”
袁珩没死但差点让他气出心梗,按铃叫来医生给他打了一支镇定剂。
袁烨被几个护士七手八脚按回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半晌过去眼角才轻轻一动。
袁珩站在一边:“想起来了?”
袁烨慢慢转过头来,言语太过苍白,无法直抒胸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卧槽……”
萧谨川眉头紧皱,似乎是被刷新了某种下限。下一秒,袁烨的视线追了过来:“这位仁兄是?”
“我师兄。”萧子昱说道。
“皇嫂……”袁烨喃喃道,“等等,他是你这辈子还是之前的……”
“他是之前在梨园里教养我的师兄。”萧子昱解释道。
“奥……”袁烨点点头,又盯着天花板,彻底消化不动了。
“你可能是受了刺激,才乍然恢复记忆。”萧子昱有些担心,“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袁烨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道:“皇嫂,你千万别怪罪我哥,他上辈子不是故意……” 见萧子昱神色平静,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已经知道了?”
萧子昱略带怜悯地点了点头。
“大梁和凉州一战,他明知道前方有埋伏,还要去追击穷寇,最终被乱箭射死,”袁烨悲愤难当,“将士们见到都杀红了眼,把那蛮夷首领吓得屁滚尿流,硬是主动投诚,在破城之际归顺我大梁。”
“四十年的皇帝啊,天天早起!”袁烨仰天长啸,“我替我哥多上了四十年的班!”
不管是昏迷还是醒着,袁珩的评价都是一致:“你做的很不错。”
袁烨一愣,眼角登时渗出了水花。男子汉大丈夫说哭就哭,袁珩头疼道:“忍着。”
“哥,你夸我了?”袁烨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也觉得我不是废物对不对,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袁珩站在他床边,一字一句道:“大梁绵延百年看允和之始,辛苦了。”
允和是袁烨的小字,大梁七九年初春,百废待兴,国运昌泰之时,袁珩追随王君而去。朝臣按照遗诏拥新王上位,袁烨将满腔悲痛化解在政务里,顺应皇兄的意思抹除了那三年史记,模糊了王君的名字,不给人百年后议论的机会。
他终生未曾婚娶,过继了其他兄长的孩子放在身边教养,在位四十多年,成为梁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之一。
袁烨不敢居他哥的功,慢慢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上辈子让我干活就罢了,这辈子竟然还要我回源泰上班。”
袁珩神色稍凝,言归正传:“薛金玲的事你听说了。”
“我妈……”袁烨顿了顿,准确说应该是他这一世的妈妈。
薛金玲在嫁进袁家之前就怀上了他,诞下孩子后也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袁启安身上,奈何袁启安油盐不进,自始至终不肯放权,只在病重后把部分股权分给了小儿子,将他当作制衡袁珩的筹码。
没想到袁烨生来跟他哥亲切,不事管理不说,还闹着将股权转让给大哥。中秋节那天不欢而散,薛金玲彻底对这个儿子丧失了信心,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从童年到青年的漫长时光,袁烨身前始终都有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尽管忙碌,却总会在他惹祸时及时出现,虽然冷淡,却不忘在无人在意的生日陪他吃一点蛋糕。
袁烨闭了闭眼睛:“你决定吧,哥,我不干涉你的判断。”
一整天,萧子昱都有些心神恍惚,呆坐在床上,默默消化着巨大冲击。
袁珩早知道真相定然会吓到他,可还是难免心疼,吃过午饭后拉了窗帘,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