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又道:“跟着你率众冲入战团,扭转了局面,杀敌二百余,击沉了敌舟,只擒拿了这倭囚一十四人,带回布政使衙门,可是如此?”
李彦直道:“大人英明,情况就是如此。”
按察使大悦,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于是这场倭犯的地点就被移到了小埕澳,规模人数也略为放大,俘虏的级别也由日本破落武士、朝鲜胁从棒子、中国滨海渔民大大拔高为倭酋。而在都指挥使的英明领导下,沿海官兵奋勇杀敌,新科举人率民兵助战,群倭自然一击即溃,事前事后,布政使安民有道,按察使巡视无奸,终于大事成虚惊,虚惊化小事,报告打上去,兵部没兴趣,内阁不理会,嘉靖皇帝更不可能知道,就连福建的士绅在写私家笔记时也觉得此事不值一书,于是小事也就被变没了。
孙泰和经此一事,深觉福建卫所积弊甚深,有心整顿,但正要着手时,却又发现其中牵扯着无数人的利益,从中央到地方,从文官系统到武将系统,都有着太多太多他没法解决的阻力!他身为福建都指挥使,乃是一省军队之首脑,不过毕竟只是一个流动官员,而那些卫所的指挥使、千户、百户,却都是世袭的武将,个个都在本地有上百年的根基,要想唬他们几下,挑几个出来杀鸡儆猴,那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把这弊病连根拔起,那就得动大明帝国的整个卫所体制,就得动太祖洪武皇帝立下的不拔根基!
他仿佛看见自己这件事情还没办成就被御史参了一本,皇帝一怒之下罢了他的官,扒了他的裤子廷杖裤下之物。这还是轻的,若是御史参得狠一点,皇帝的怒气更大一点,他就是杀头都有份!想到这里,孙泰和马上就退缩了。
“何必呢我!”他想:“这一动起来,全省就得有数万户人家得破家,若是闹得千里哭声,我又于心何忍!”
所以这个念头孙泰和脑袋里只是兜了一圈,改革卫所积弊的事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于是,倭犯福州一事就像一潭死水中偶尔被一块石头投入泛起一阵涟漪,石头沉默之后涟漪消散,而死水又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
此事最后的手尾就是如何处置那些俘虏。那十四个俘虏中有两个被拘押在省城牢狱备问,其他人流放二千里,李彦直还记得那个中了一铳一箭之后依然猛冲的倭人,让风启作为一件小事办,风启在都司衙门和按察衙门走了两趟,只买通了两个书吏,就将那个日本武士的发配地点由二千里改为二百里,由三峡改为苍峡,半个月后那个日本武士就到了苍峡巡检司,李刚得到了李彦直的照会,派医生给他善加调理,那倭人听说自己的性命是在战场上正面打败自己的那位勇士所救,登时把钦佩和感激都化作忠诚,愿意一生一世侍奉李家,因取姓小犬,名忠太郎。
按下这些枝节不提,却说李彦直心中最记挂的其实还是二哥李介的安危,福州市井恢复平静之后,他便来求见都指挥使,孙泰和也正要嘉奖他,当即接见。李彦直进了府,扑地就痛哭起来,孙泰和不由得愕然,道:“李孝廉何故如此?莫非此次‘小埕澳之战’,损折了你的好友、学生?”
李彦直道:“不是。此战得都指挥使洪福庇佑,晚生的学生、好友并无一人损伤。”
孙泰和又问:“那你怎么见到我就哭?” 李彦直哭道:“大人容禀。晚生自幼家贫,父、兄为供晚生读书,乃不辞劳苦,走千山过万水,以货殖为业,逐那蝇头之利。把辛苦都自己扛了,为的只是让晚生安心读书。因此晚生十余年来战战兢兢,无一日敢懈怠,凡夫子所传六艺,无不遍习,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博得功名,光宗耀祖,报父兄深恩之万一!”
孙泰和听了赞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李孝廉能文武双全,令尊、令兄功劳委实也不小。今日你既得了功名,可就要好好孝顺他们啊。”李彦直一听可就哭得更厉害了,孙泰和奇道:“怎么,莫非……莫非是你的父兄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你欲报恩而亲不待?”
“大人英明。”李彦直哭道:“家父在尤溪,幸得天佑,身体康健。但家兄李介,为替晚生筹募上京赶考之费用,远走漳、泉之间行商,近有同行商贩来报,说家兄在漳、泉之间不幸竟遇海贼上岸劫掠,有传言说家兄已被倭寇所掠,又有传言说官兵被倭寇掠至海上后,那伙倭寇旋即被官兵所破,家兄也跟着贼人沦为阶下囚——总之是众说纷纭,晚生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家兄失踪,至今生死不明则是实情。晚生心想兄长抚育之恩未报,如今就遇不测之险,夤夜思之,肝肠寸断。有心入海寻兄,又以朝廷法禁在,不敢妄动。要到沿海诸卫所探访,又恐沿海诸卫所不允,故此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孙泰和已知他的来意,心想这小子刚刚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又知情知趣,该做的事情件件办得妥帖,不该说的话却一句没说,又想他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将来前途只怕不小,将来或许有求着他处,这笔买卖合算!就有心帮他的忙,说道:“原来如此!这倭寇也当真可恼!而你兄长的遭遇也当真可悯。这样吧,你可持我手书,沿途探访诸卫所,若得你兄长消息,可凭手书救他出来。万一你兄长真的落入倭寇手里……嗯,听说你在延平时能组织乡勇痛击山贼,甚有成效。若你也敢下海,我就许你组织滨海乡勇,入海击贼,救你兄长上岸。如何?”
李彦直大喜,连连顿首,叫道:“再三拜谢大人,若此番能顺利救回家兄,大人便是我兄弟二人的再生父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