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岛津胜久的,并不止今井宗久和陈吉。
伏在暗处的新纳忠元,以及他监护的两个少年,也注意到了岛津胜久的异状!
毕竟是刚刚家破人亡的人,岛津义久比外人更加注意岛津胜久!按照辈分,他得管胜久叫爷爷——因为贵久曾经过继给胜久,这才取得了萨摩守护的地位。而胜久又是被贵久逐走的,所以两家之间已有夺业之大仇!在日本,这也许比杀父之仇更加严重!
所以胜久一回到鹿儿岛,在李彦直都还没注意的时候,义久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胜久在搞鬼呢?
古人之早熟,常超出今日意料之外,尤其是在那个纷乱的时代,武士十岁出头就上阵的记录比比皆是,就算十岁不到便有惊人举动,世人也不以为异。
后来发生的事实,一步步地验证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敏感的想法!
“果然……那批货物果然在他手里!”少年悲愤万分!
李彦直曾经把那份随李介一起失踪的货物,列了一份清单给贵久,贵久带回家后义久曾在父亲的案头看见过,并记住了其中的几样很关键的货物,到了胜久将货物放出市场,便被新纳忠元和义久发现了。
“我们去揭发他们!我们去揭发他们!”比义久小两岁的义弘大叫起来。
“没用的!”义久说:“胜久是用谋略复国,利用唐客来取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别说我们现在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我们有证据,别的大名知道后也只会佩服胜久谋略过人,不会有人来管我们的闲事的!你看看伊、田、连三家就知道,他们居然改了姓,又瓜分了萨摩,可又有谁来管他们呢?”
这番话把新纳忠元听得怔了!眼前这孩子,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吗?“主公啊!”他暗暗祷告着:“小主公如此聪明,我们家族有希望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义弘想哭,但很快就忍住了,他年纪更小一些,虽然在劫难中学会了坚强,可思维能力还跟不大上。
义弘的这个问题,让新纳忠元也犯难了,他是一个勇士,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来考虑整个复国全局。
“我有个主意,”义久好像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我们去大明吧!”
“去大明?”义弘悄悄把眼角的湿润抹掉,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刚才差点哭了:“去大明干什么呢?”
“去找那个李孝廉!”义久说。
“啊!”新纳忠元吓了一跳:“小主公你要去找那个李孝廉报仇?那太危险了!”
“不,不是去找他报仇!”义久的眼神已经坚定了起来:“我们去找他,把这边的事情告诉他,向他借兵复国!”
新纳忠元和义弘都听得呆了,好一会,义弘才说:“可是……可是他也是我们的仇人啊……”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仇人不仇人的!”义弘仿佛已经完全长大了:“如果我们记住的只是仇恨,那我想我们的祖父、我们的父亲都会对我们失望的!我们要做的,是复国,是振兴岛津家!谁能帮我们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就对谁效忠!就算那热是亲手毁灭岛津家的李孝廉也无所谓!”
义弘似乎听懂了哥哥的话,又好像听不大懂,却也坚毅地点了点头,说:“对!哥哥说的对!”
“可是,”新纳忠元说:“可是那个李孝廉会答应我们吗?毕竟是他毁了我们岛津家,他心里也一定会害怕我们的报复!要是他想斩草除根,那我们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义弘的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哥哥,似乎觉得哥哥一定能给到他答案。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斩草除根……”义久没有动摇:“可我觉得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十二三岁的少年啊,就这样凭着敏锐的预感与近乎天真的勇气,决定前往中国!
新纳忠元仍然抱怀担忧,但他已经被岛津义久的勇气所折服,他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去找李彦直,便不再犹豫。经过几分波折,他们上了一条船做水手。舶主对年轻强壮、手脚灵活的新纳忠元很感兴趣,却不肯雇佣两个小孩。
“我们不是小孩!”义久跳了起来,拿起抹布很利索地和义弘擦洗起了甲板,“看,我们能干活的,舶主!我们不会拖累大家的!”
或许是被他们的诚意所感动,舶主这才许他们上船,不过前提是新纳忠元的工钱被砍掉了一半。
说来真是讽刺,这艘帆船的背后主人其实是破山,但破山的眼线虽广,却也没能注意到灰暗的角落里有两个少年正在谋算着胜久。
这一年最后一场向南的季风将义久义弘兄弟送到了浙江沿岸,他们上了岸,找了短工先养活了自己,一边打听李孝廉的情况。 同利在双屿也有分号,不过从日本回来以后,李家在海上的声望更上层楼!虽然实际的势力还不如许栋一派,但由于李彦直更加年轻,又有举人的背景,所以更被人看好!从南直隶到浙江,这福建到粤东,各路英雄豪杰竞趋其门,都希望能在李孝廉麾下谋个出身!
可李彦直回到大明之后却一转在东瀛时的狂放而变得极为低调!自他回到大明至今,几个月间都没听过他有什么动静,同利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对来归之人无论是商是盗,是豪杰还是流民都婉拒于门外。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可以想见,当新纳忠元带着义久和义弘到了同利分号门前求见李孝廉时,会遇到什么样的冷遇。
“孝廉老爷啊……”同利的伙计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笑容,可他们的话却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他不在双屿呢。听人说已经回家闭门读书,准备过两年好考进士去。大家都期盼着孝廉老爷考个状元呢……”
“那能不能请您帮我们传个话?”
“我都没机会见过他呢,怎么帮你们传话呢?”
“那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同利的掌柜?”
“对不起,掌柜现在也没空啊!”
他们就这样,和其他被拒绝的人一样,被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外。
“怎么办?”新纳忠元没有气馁,却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