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一片好心却被陆小姐当作驴肝肺,先是错愕,随即拂袖而退,不再理她了。
当日陆小姐便登船,过小谢山、大谢山,到了烈港附近,海面上忽然冒出十七八艘渔船来,呼啸着朝陆小姐的座船冲来,张管家暗暗叫苦,他手下这时已有七八个精锐卫士听命,但带着陆小姐如何敢在海上冒险?急令船工转舵!那海船便如没头苍蝇一般溜进了附近的岑港避难。
时岑港为徐元亮所据,他虽然经商,今年年景不好,偶尔便也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这日听说有一艘官宦家眷的船自投罗网,便跑来看视,张管家等拦不住他,就让他闯上了船,见着了陆小姐主仆!
徐元亮是个二十几岁的汉子,还没压寨夫人呢,一见之下心头大动,他可没李彦直那般斯文,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着什么!
陆小姐一见他那发红了的眼睛就像公狼一样,心中有多害怕那就不用提了!这时忽然又想起李彦直了,心中悔恨交加:“我怎么就这样任性!当时哪怕只是忍一时之气,何苦有今日这样的困厄?”
李彦直虽然惹恼了他,终究是一个肯按士林规矩办事的人,眼前这徐元亮行的却完全是丛林法则,因此这些官宦人家不怕李彦直俞大猷这些老虎,只要官职高过他们便对之呼来喝去,却怕徐元亮陈思盼这些野狼,因后者完全不守“规矩”!
徐元亮把陆小姐看了许久,才笑着问张管家:“这个是你女儿?”
张管家吓了一跳,他是人老成精,早知道事情不对头,此时形势危急,忙拦在中间,道:“这位是我家小姐。”
徐元亮也不管他是小姐还是女儿,就笑吟吟地问道:“看打扮还是个闺女,可许配给人了没有?”
张管家忙叫道:“早许配了!”
徐元亮哦了一声,道:“不要紧,许配了也不要紧。”两只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陆小姐,又瞧瞧她身边的丫鬟,笑道:“丫鬟也不错,可脸上怎么肿了?”
陆小姐和伊儿都只觉得背心凉飕飕的,冒着冷汗,官宦千金落到贼窟里,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想都不敢想!
张管家大急,只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刻他们陆家在北京城内就算有多大的势力也全不管用!几个卫士已暗摸兵器准备动手了,然而在此时此地动手又哪里有半分胜算?
伊儿急中生智,站出一步指着徐元亮道:“你个汉子,好生无礼,小心惹得我家未来姑爷发怒,踏平你这水寨!”
徐元亮笑眯眯道:“小丫头,你家未来姑爷是谁啊?”根本不受她吓唬。此刻陆小姐别说搬出他父亲来,就算是搬出嘉靖皇帝、夏言首辅也休想吓住徐元亮的包天色胆!
伊儿却道:“我家未来姑爷是福建的李孝廉。”
徐元亮听到“李孝廉”三字脸色一变,过了好一会才问:“哪个李孝廉?”
伊儿见他动容,就知道这一宝押对了,头一昂,道:“就是现在住普陀山普济寺的那位,姓李,名哲,字彦直的那位。”
徐元亮大惊失色,但微一沉吟,忽又冷笑道:“少在那里骗人!徐爷我不是唬大的!李孝廉若是你们家姑爷,你们还会如此窘迫?别说没见船只人手护送,就连双鲤旗也不挂一挂。”
伊儿道:“那你随便去找个人问问,我们小姐还在普济寺时,谁住西厢,谁住东厢!又或者,这里离普陀山也不远,你若有胆子,就派人随我去问一问,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么?”
听她说得这么有把握,徐元亮也真不敢冒险妄动她们,留了陆小姐一行在坞内,却派了一艘船载了伊儿去普陀山。临别时陆小姐牵着伊儿的衣角,微露悲戚之色,伊儿也差点想哭,心想小姐之前才得罪过人家,自己此去也不知能否说动李彦直来救,又担心小姐留在这里吃亏,然而如今身处险境,主仆二人怕露了馅,便都忍住没说多余的话。
李彦直这时已准备南归,忽听徐元亮派人来拜,因徐元亮在日本时曾出兵助战,不好推辞,便答应接见,结果先跑进来的却是伊儿,他一愣,奇道:“怎么是你?”看看她的脸,又问:“我给你送去的膏药没涂抹么?怎么还没消肿?”
伊儿担心小姐的安危,上前跪下哭道:“李公子,你快救救我家小姐。”
李彦直愕然:“怎么了?”
徐元亮派来的人见李彦直果然认识伊儿,只道那陆小姐果真是李孝廉的未婚妻,忙跪下道:“孝廉老爷,陆小姐的座船现在在岑港暂歇,我们原不知陆小姐是孝廉老爷未过门的夫人,所以言语间有些冒犯了,还请孝廉老爷恕罪!”说着就咚咚咚猛地磕起头来了。
李彦直听得更糊涂了:“我未过门的夫人?”一转眼间,只见伊儿在那里连使眼色,便料到了几分,对徐元亮的部下道:“起来吧。你先到外头听令。”这才问伊儿出了什么事情,伊儿如实相告。李彦直一听放声大笑,指着伊儿道:“好大胆的丫鬟,你敢占我便宜!”
伊儿顿足道:“小婢是事急从权,所以……”就说不下去了,只道:“请李公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施以援手。”
李彦直笑道:“相识一场就要救人?那我岂不是很忙?”
伊儿道:“公子今日援手,他日我家老爷、我家小姐必有重谢!”
李彦直笑道:“你们能怎么谢我?我可不图金银彩礼啊。” “这……”伊儿有些着急了:“那李公子你要怎么样嘛!”
李彦直笑道:“你家小姐,没事的时候对我冷言冷语,一出了事就来假冒我的未婚妻,罢了,反正她长得还可以,我也尚未娶妻,不如就假戏真做,让她以身相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