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离开严府,回到香料铺之后便谢绝宾客——他在京城还没什么势力名望,士林中人也不会来拜访,会来访的都是些商人之属。跟着又搬出京城,到西山找了处冷僻的寺院读书。
秋尽冬来,这日一场小雪过后,冷僻的寺院却来了个访客,李彦直迎出一看,竟是陆小姐!两人在山门外的山亭相见,陆小姐笑道:“李公子,可没误了你读书吧?”
“误了,误了!”李彦直道:“你这一来,我今晚做梦肯定是见不到周公了。”
陆小姐听了心中窃喜,伊儿呀了一声,叫道:“看不出平时正儿八经的一个人,原来也会油嘴滑舌!”陆小姐脸上大恼,笑着把伊儿打跑了,回头看看李彦直,说:“若扰着你读书,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李彦直就道:“那我宁可不读了!”
陆小姐一笑道:“不读书,开春后的会试怎么办?”
李彦直说:“我不是为会试而会试,不是为做官而做官。若为了会试会耽误更重要的事情,那我宁可不考它了。再说,我就算现在天天苦读,明年也未必考得上。”
“你放心!”陆小姐说:“这次只要你能发挥出乡试时的水准,就一定能上的,到时候大家都会帮忙。”
“大家?”
陆小姐笑了笑,道:“你和严世蕃打过交道,对不?”
李彦直去找严世蕃,都是暗中前往,但也没做得多隐秘,以陆家的势力要知道自己在京城的行踪那真是易如反掌。
陆小姐又说:“你还去找过吏部左侍郎,之后没几天,夏阁老便召见了你问对,这两件事情,怕是有些联系吧?”
李彦直这才有些吃惊了,但随即释然,道:“不错。”
陆小姐走近了一些,低声道:“你又去找严世蕃,又去找夏言的,究竟是想干什么?谋求富贵么?一把大伞挡得风雨,同时拿两把大伞却得全身湿透!这道理,李郎你难道不懂?”
那声“李郎”声若蚊语,几不可闻,但李彦直却听得明明白白的,见陆小姐双颊泛红,似是甜蜜,又似羞涩,但眼中又有担忧,到了这地步,李彦直只觉得胸口一热,哪里还能不信任她?便道:“我去找夏阁老严世藩,为的都不是自己的功名利禄。”
“那……是为什么?” “东南数省之农、工、商,久遭海禁荼毒。”李彦直犹豫了好久,终于坦白道:“我出海打击海贼也好,上京赶考会试也好,为的,都是这个。”
陆小姐啊了一声,双眼圆睁,神色间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但担忧与害怕中又有些许赞赏之意,她生活在陆炳的掌心之中,长居天子脚下,哪里能体会东南民间的疾苦?但有一件事却是知道的:“李郎,你可知道此事乃是今上的大忌么?你要升官发财,都无所谓,但这件事情……”
“我也知道不好办。”李彦直叹道:“不过我已决定尽力而为。”
陆小姐秋水流转,问:“那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安危前程么?”
李彦直嘿了一声,道:“前程什么的,我不放在心上,人生在世,适意而已,不一定要做大官吧。我家中颇有钱财,够我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至于安危,我不是那等奋不顾身的人,就算是办这等事情,也会设法保护自己的。”
陆小姐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为国为民,生死在所不惜呢。”
“我没达到那种境界。”李彦直叹道:“却叫小姐失望了。”
“不!”陆小姐道:“才不失望呢,你要真那么说,我刚才掉头就走了!”
她站得久了,两腿发酸,李彦直扫掉石凳上的积雪,解下袍子铺上请她坐,陆小姐也不客气,就坐下了,双手支颐,问道:“那么李郎,你要干这件事情,可是眼下就非做成不可,还是能等得?忍得?”
李彦直问:“眼下做如何?等得忍得又如何?”
陆小姐道:“若你眼下一定要做,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定不成,而且还会有大祸。但要是你等得、忍得,那就先按官场的规矩来,先保住了自己,得到了功名,手里有了权力之后,才好说话啊。或者到了那时情况有了变化,你还可以选择做,还是不做。”
李彦直大喜道:“小姐可真是我的知音!我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陆小姐笑了笑,说:“若你有心如此,那么以后可就得听我劝告,夏言那里,莫再去了,他不会听你的。和严府陆府,甚至当今圣上,也要保持距离,当然,好处是要拿的,但拿完了好处,若必要时,却不妨做出些相悖的事情来,但这个分寸,却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行。”
她这劝告,李彦直听明白了上半段,却听不明白下半段,问道:“和严府陆府、当今圣上都保持距离?”
“是啊。”陆小姐道:“圣上虽是九五之尊,但你想做成你的事业,不是一味顺着圣上的意思,就能成事的——有时候反而要败事。至于严府,你和他们走得太近的话,会妨碍你的官声,也会坏你的事。”
李彦直听到这里,便觉陆小姐的见识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因问:“那我该怎么办?”
陆小姐道:“圣心难测,皇上那边,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得李郎自己慢慢琢磨。至于严府这边,李郎,你可知昨日严世蕃才悄悄到过我家么?你猜他来做什么?”
尽管山间无人,李彦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是为了夏阁老的事情吧?”
陆小姐见他猜对了,却没显得很惊讶,只是点头道:“我就知道李郎定能猜到。如今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打算怎么办?”李彦直道:“我搬到西山来,就是想安心读书,”
陆小姐大喜,道:“对对,就该这样!这样我就放心了!”又说:“这次严世蕃来,我在帘后偷听,他和我父亲说的虽不是你的事情,却提到了你三次,被这个人惦记着可不见得是好事!”
李彦直一怔,苦笑道:“确实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我这次会试有妨碍了。”
“不!”陆小姐道:“对严世蕃这个人,我却颇有了解,我觉得他非但不会挡李郎的入仕道路,说不定还会有所助力,也未可知。”
李彦直奇道:“这是为何?”
陆小姐道:“你要是考不上,不就得回福建去了?他严世蕃在地方上又有多少势力?你若回去了,他反而控制不了你。他如今既然重视你,我料他定会设法帮你一把,一来是向你市恩,二来是把你羁縻在京城,磨你琢你,逼到你向他靠拢为止!”
李彦直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一科我还是别考上的好。”
“要考上,为什么不上!”陆小姐说:“野兽觅食要防陷阱,鱼儿觅食要防钓钩,但若明知道陷阱吊钩在何处,那便不妨吃了他的诱饵,却不进他的陷阱,不上他的钓钩!严世蕃若要帮你的忙,就让他帮去!至于将来他要折磨你,哼,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一年半载之内,严世蕃不会动你的。一年半载之后,谁说得准京师是何光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