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又招工(2 / 2)

    “鸣玉坊那里,顾婆的生意出了什么变故吗?”

    元宵摇头,抬手指自己。

    “是你想换份工作了?”林湘摸摸下巴,觉得很合理,在书店当长工的确更稳定些,也没那么累。

    对元宵的同情和对现实的考量一齐在林湘心中拉扯。

    元宵发现了她的纠结。

    他没有为难前东家的意思,也无意做出可怜相,博取对方的同情,既然她不愿意,那便算了。站起身,他指指屋门,告诉东家自己该告辞了。

    也不知是不是碰壁太多次的原因,元宵看着一点也不气馁,很平静地向她行礼告别。

    他越这样,林湘就越自责。

    若元宵是个女子,就算口不能言,林湘也一定会用他。毕竟,他是林湘没招惹林沅之前就认识的人,几乎不可能是对方的眼线。林湘是想招人,但也怕一不小心,引狼入室了。

    然而,男女有别,元宵之前似乎还挺抵触和异性独处一室的。

    不该做的事情就不做,哪怕不忍心。林湘强压下心里的自责。

    后来两天,陆续有其他人来面试,都是生面孔,疑心病犯了,不管对方面相看着是老成还是精明,林湘瞧着都心怀鬼胎。

    那还不如就用元宵——鬼使神差,这样的念头在林湘脑中直跳。不好不好,她已经拒绝了对方,哪里好意思再找他嘛。

    自顾自纠结来纠结去,寻书见了,忍不住问她,这不是什么难启口的事,林湘便枯苗望雨也似同对方说了,希望寻书给她一个意见。

    林湘姐对那个叫元宵的男子,似乎一直很在乎。惦记着林湘姐的亲事,寻书心思活了。

    在寻书眼里,那人口不能言,个子太高,不怎么漂亮就罢了,脸上还有块疤,虽然勤快肯干,但以林湘姐的身份,又不是普通人家娶夫,矮梯子上高房——哪里搭得上。

    林湘姐好说话,只要自己说个不字,那人肯定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但是,寻书舍不得让她苦恼。先纳个小侍也好,又不是正夫——

    心思转了好几圈,寻书点点头:“那个元宵是个实心肠的人,也好。”

    林湘本就属心元宵,做事只欠人推一把,寻书既然同意,她便拉下了面子,准备抽时间去找元宵。

    傍晚,林湘跑了趟集秀坊,找到了顾婆,从她嘴里问了一些元宵的事情,最后,在坊市旁的奚河边,林湘找到了他。

    欲颓的火色夕阳下,元宵静默立着,眼眸低垂,似在出神,将西去的熠熠流水和车马吆喝声都隔成了背景。

    “元宵!”

    对这种能淹死人的水面还心有余悸,林湘远远止住步子喊他,冲他挥手。

    他寻声看来,眸底的茫然还未褪去,又聚上一层浅浅的疑惑。“我”?他像是要这样说,不确定地指着自己。

    “对,元宵,麻烦你过来一下好么?”林湘又招手。

    闻言,元宵乖乖走过来,也不知如何长的,他的个头比林湘还高了半截,离得近了,林湘只好仰起头,请对方来做工这种话,她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的,丢脸,便旁敲侧击地问:“之前你想来书舍工作,是不是有自己的原因?”

    她这问法很好,如果元宵排斥和她独处,却还来她这儿应聘,那一定是……有隐情的。

    果然,元宵微微颔首。

    “那,能告诉我具体是为什么吗?”

    唇部的肌理微向下撇动,元宵摆摆手,先是很认真地皱眉给她看,接着眼皮耸拉,瞳孔低瞄,微微低下头颅。

    林湘猜测,他是想说:具体是什么不能说,还有,对不起。

    这些无法用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的语句,他的情绪表达意外地鲜活而笨拙。林湘刚认识他时,总认为元宵是个冷面酷哥,但后来一接触,发现他更像是只大型家犬,非常可靠,还带着点儿木木愣愣又很认真的呆气。

    就像现在。一套动作做完,立刻就收了所有表情,紧张地盯着她瞧,好像时刻预备着她没看懂就再来一遍。

    和这样的人接触很容易被他的纯真和木愣感染,林湘脸上带出叁分愉快的笑意,心里寻思元宵要换工作的原因:

    她开出的薪资比不上元宵做短工卖力气,若不是为了钱,还不能对人说——想了想元宵的好样貌,林湘很怀疑对方做短工时被谁欺负了。

    毕竟,恶霸强抢民女这种事儿,性别调转一下,又不是不存在。

    给元宵盖了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戳儿,她放柔了声音,说:“好吧,不能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不过,你知道的,书舍除了我,还有寻书——就是你见了几次的那个姑娘,你家人会同意你在书舍工作吗?”

    只见,元宵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又转而指向自己,并伴以默许地点头。

    【一个,我,同意。】

    将他的回应连在一起,林湘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像她一样,元宵在这个世界上无根无系,只有自己能做依靠。可是,她尚有不亲近的亲人与一笔钱财,而元宵呢,他的经历不幸得多。失了家人,又不能说话,只能靠卖力气糊口。

    可是,明明是这样惹人动容的不幸遭遇,元宵在表达的时候,神态也并无多少变化,澄澈的眼睛依旧澄澈,不见半分悲戚,就像在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寻常。

    她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直言道:“既然你也同意自己来书舍做长工,那就来吧。”

    夕阳的暮色下,东家抬起的眼睛落进一层暖光,她关切地望着自己,语调更是轻柔得几同宽慰。元宵常到奚河边来,帝京这样喧嚣热闹,而奚河的水声却总是静静的,让他能安然放空心神。

    可能是得了伤寒,东家这几天的声音虽然哑了,但同样静静的,同身后的奚河一样。

    “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书舍的工作十分清闲,你可以安心待在店里,不会有坏事会发生,也不会有坏人会找上门。”东家继续道。

    闻言,元宵迟疑地抬手,不知该不该同东家解释她对他的误会。

    的确不会有坏人找上门。

    ——要找人的那个,明明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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