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的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人。”
“我在看。”林沅目光凉飕飕的。
无缘无故看我干什么,我又没说你不是人。
一秒get到对方的心思,林湘心里暗爽并无辜表示,某些人喜欢搞对号入座可和她没关系。
“我是说,我得卖画。”她摊手说,“颜料很贵。”
再收支不平衡下去,明年她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
“我不想要你的钱。”林湘预判他的话。
“矫情。”他轻嗤。
“……这种词你倒是学得快。”林湘真后悔两人对线时,她说那么多攻击人的网络流行语。
“钱就是钱,林湘,它没有干净和罪恶之分。”他给的钱难道就脏了?
“两根金条是吧。”林湘才不听这种“钱不分高尚龌龊”的普世道理,执拗道:“我就乐意分。”
她又说这种只有她才明白的蠢话。把“两根金条”这云里雾里四个字摁在心下不表,林沅压着火气,正要出言讥讽,却听她道:
“不是矫情,林沅——如果要了你的钱,以后,我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讨厌你了。”
仰人鼻息而活的人,会慢慢失去对另一个人挺胸抬头说话的资格。
“我不想那样。”
她说得那么认真。
……
“随便你。”林沅说。
林湘总是如此,因为生活无忧而恪守过分的天真。
早晚让她在这这件事上吃点苦头。
她喜欢较真,林沅就暂时不和她争,反正,她一时半会儿总不至于把自己作得饿死。
“但有一件,”他竖起手指,“你什么时候学画、谁来教你都由我来安排,全都不许你自作主张。”
“如果再出现俞鹤汀那样的纰漏,被人发现你的画有蹊跷,不属于这个世界,林湘——”,竖起的食指弯折下去,林沅用平日的语气,说,“我会杀了你。”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所以。
林湘想,所以,她才那么讨厌林沅。他那么轻易地,就决定让一个人去死,好像碾死一只蚂蚁。
所以,她才那么讨厌自己,连这样的一个人,她都没有杀死的勇气,真恶心。 低下头,她没有应一个字。
林沅最不喜欢她缄默着不肯说话的模样。
明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明白她所有的、被另一个世界烙印而成的思维。
“你对我承诺过,我死,你就死。”复述着她当初的话,总是被主人压得极冷淡的嗓音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点儿,或许是他有心想要安抚,又或许,是他确实感到愉悦,谁说的清呢?
看一眼低头不语的矫情鬼,林沅说:“所以,林湘——你的命属于我。在我没死之前,我会看好你。”
“不是,你什么逻辑……那句话怎么能这么理解?!”林湘郁闷的情绪都被他的强盗逻辑刺激跑了。
什么“你死,我就死”,她当时说这个,明明只是帮他拔刀,所以确定一下医患责任吧?
“我就是这么理解。”
讨厌鬼理直气壮。
一怒之下,林湘怒了下,“啪”地拍桌子,张口就……她没能骂出声。
因为,林沅已经从座位上起身。
她下意识住了口。
林沅是个虚弱的病号,和她相处只是动嘴,这些日子他们没少互呛,习惯以后,她竟然忘了,他不是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吵架的对象。
抿紧嘴唇,林湘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
一时间,设想了许许多多糟糕的可能,林湘被动地等待着,可林沅只是站定在她面前,抬起手,放在她脑袋上。
“不会让你轻易死。”
他的语气有点儿别扭,大概是自己也不习惯,搁在发顶的那只手也一动不动,生疏的,像一个安抚:
“毕竟,林湘,我们说好了,要听你讲你的世界的事情,不是么?”
前些日子,他们曾有过约定,把她的上辈子世界,讲给林沅听。
——作为生死一笔勾销的筹码。
林湘仰脸看他。
两人一坐一站,有不小的高度差,又离得近,林湘抬头吃力,林沅竟微微倾低了身子任她打量。那双漆黑的眼瞳静静地注视她,绮艳的脸庞平静冷漠,辨不出喜怒的情绪。明明上一刻,这个人还在说着“我会杀了你”。
这些半软不硬的话、中途打折的威胁,和此刻还放在她发顶的手,拼凑在一起,就好像是,林沅在宽慰她的情绪、在乎她的想法。
从“会杀了你”到“不会让你轻易死”,变化如此鲜明,她应该感动、应该受宠若惊,不是么?高高在上的、掌握她生死的林沅肯为她低头。
越是明晰自己心底深处的确生出了动摇,林湘越是觉得这件事讽刺和好笑。
人总是对那些自己反抗不了的人施舍的一点点优待都铭记于心。
没有回答林沅的话,把头顶那只手拿掉,林湘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林沅不能继续在她家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忘记——这个会同她互呛、会点评她的画、会听她讲那些故乡回忆的林沅,和伤害过她、能杀掉她的林沅是同一个人。
** 【两根金条】
「现在两根金条放在这儿,你告诉我哪一根是高尚的,哪一根是龌龊的?」这梗来自《潜伏》里的谢若林。林沅的话让湘湘想起上辈子我们金句之王的名言了,结果他不知道所以听不懂233。总之,就是非常郁闷,然后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