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还未开口,床上的萧君泽咳嗽道:“不必,让他留下,你们都出去。”
那名宦官低头称喏,无声地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开。
萧君泽则继续趴在床边咳嗽,超级想念自己上次阳后没吃完的甲氧那明,唉,没有止咳药,金嗓子或者西瓜霜来两粒也行啊……
嗯,西瓜霜,这玩意有段时间是视频界的网红,玩古法视频的都做过……对了,西瓜如今已经在西域种植了,有机会的话,看能不能搞几粒种子,提前引进。
萧君泽一边不着五六地想着,一边让青蚨将蜂蜜水拿给他润润嗓子。
两边很沉默,一个没有安慰,一个没有谢恩。
“青蚨,”过了许久,萧君泽低声问,“你还有家人么?”
给他喂水的少年手指微微一顿,随即道:“已无。”
他又递来一匙水,见殿下喝了,似乎觉得自己太过敷衍,便又补充了一句:“主母家帮我收敛了族人尸骨,此恩如山。”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没有软肋,不会背叛殿下。
萧君泽神色有些飘忽,青蚨这个名字,在那本书里算是个很有趣的配角,他从一而终的服侍着主角,看着主角遭遇的一切,总在结束后收拾善后,他也无力帮助主角脱离苦海,前期俨然一个透明人,也正是因为这份乖巧,那些个变态攻们都没有为难他,只当他是个工具人,不投递一个眼神。
唯一一次高光的后期,是在乱军之中穿上了主角的衣服,引开追兵,然后他在书中的结局便是攻口中的一句:“已寻齐尸骨,将他厚葬了”。
所以昨天他在听见青蚨这个名字时,才会惊得魂飞天外。
他又用力咳嗽了几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北逃啊、改名换姓,都得放一放,爬都爬不起来,什么计划都是白折腾。
躺了一会,他又觉着无聊,想了想,找了个话题:“那,青蚨,你想改回本名吗?”
青蚨疑惑,顿了数秒才道:“并无此意。”
萧君泽随口问,“新君继位,我会封王建府,到时便可带你去封地,你也能当个总管。”
青蚨怔了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我是唐寓之的族孙。”
“唐寓之,何人?”他不解地问,书本里没这个人啊。
“此事话长,”青蚨沉默数息,这才缓缓道:“我家堂祖父唐寓之,居于桐庐,八年前,先帝设置了校籍官,严令整顿户籍。经检出的伪冒户籍,称为‘却籍’,要被罚充远戍……”
“然检籍之事,却引来世家大族联手反对,他们隐瞒户籍,收拢乡民,让校籍官无从下手,进展缓慢。”
“后来,先帝震怒,限定校籍官每人每日必须查处数例户籍不实者,否则,便要严惩,”青蚨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校籍官不敢惹怒世家大族,便炮制冤案,甚至与大族联手,抄没平民小户。在我家桐庐,就有近千人因此事被判流放充军……”
虽然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萧君泽却已经从这寥寥数言中,感觉到了不妙……
这种完成ki一样的判案,根本就是逼人去制造冤案,而一但底线被突破,怕是还要攀比起来。
“殿下,您知道充军么?”青蚨轻声道,“充军之人,会带上三十斤的重枷,不到边境,不得取下。那些体弱之人,到不了前线,便会累死,老幼都做军奴,许多平民人家,绝望之中,老少一起,悬在树上寻死,村村可见……”
萧君泽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然后呢?”
“我那堂祖在乡中素有名望,因此聚众四百余人,起兵反齐,不过一月,便聚集了四万余人,数月之间,攻下大半扬州,随后称帝改元,立太子,置百官。随后与齐军大战于钱塘,”青蚨说到这,感慨道,“他若是成功了,我如今便是你这般身份了。”
萧君泽一时哑然,着实没想到青蚨的身世这般坎坷。
但说到这了,青蚨神色阴沉下来:“先帝若是能坚持到底,也算英雄。可三年前,士族庶族联合反对却籍,先帝便直接废除了这二十年的却籍之策,恢复当年刘宋一朝的户籍,如此,那些冤死之人,又算什么?”
萧君泽摇头道:“改不了!齐国一朝,依仗世家大族为根基,这检籍之策,动了他们根基,他们不会允。” “那为何北边的文明太后,却能做到呢?”说到这事,青蚨忍不住分辩道,“为何她一介女流,反而能将国中土地收回朝廷,分发给无地之人?”
北魏的文明太后创立均田制,检定天下户籍,将无主之地分发贫民,改制后,北方国势日盛,在南方朝廷引起巨大震动。齐国的萧家在旁边围观之后,觉得冯太后可以,那自己也行,便也严格推进检籍,但到最后,却是白白折腾了十几年。
“因为她的根基,是鲜卑大军,而不是汉族门阀,”萧君泽解释道,“汉族门阀若是反对,鲜卑大军便可起兵讨之,但在南朝……”
后边的话不必说,南朝掌军的就是这些世家大族,朝廷要是真敢来硬的,萧家这个皇帝怕是也当不了几天——虽然本来也当不了多久。
青蚨不由沉默,过了许久才道:“殿下这一病,倒是更聪慧了。”
萧君泽微笑道:“这是在拐着弯,说我平日不聪敏?”
“那,想是殿下藏拙之举,奴婢佩服。”青蚨恭敬地给他掖好被角,“然殿下还是早些休息,莫要太耗精力。”
“死不掉的。”萧君泽心想小说主角别看身体弱,但那叫一个不死之身,无论是中毒还是鞭打,又或是跪上几天、挂城墙,只要有一口气在,那别说后遗症了,连个疤都不会有,生孩子都能一个时辰搞定,羡煞女郎。
他本想再聊些本朝之事,但说话这么会,又咳得厉害,只能乖乖躺回去休息,心中却越发懊悔自己穿错书。换个其它文,怎么会有这种死不掉又体弱的身体啊。
顺便思考着,要怎么离开这建康城,去往北方近一点的地方。
……
缠绵病榻这几日,萧君泽才知道,他如今染上的,正是从魏晋时期就鼎鼎有名的伤寒疫,南北谈之色变,由此诞生了五石散防寒。这病一直反复十余日,到九月初,这才勉强好转。
但让他意外的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八月三十时,皇帝改年号,这代表他合法性稳固,于是将几个弟弟纷纷封王,几个叔叔也加官进爵。
萧君泽被他加封为临海王、任职北徐州刺史,病好了,就得去就徐州。
其它几个兄弟也都被分封各地,而先前那个想要杖打青蚨的宦官,是皇帝派到他府上的典签。
“什么是典签?”萧君泽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边削木头,一边问,“怎得才到我府上,便如此颐指气使?”
青蚨便给他细讲。
自魏晋以来,无论是八王之乱、还是刘宋的兄弟相残,都让皇帝对宗室无比猜忌,但不将紧要位置留给宗室诸王吧,又容易便宜了外人——比如刘裕、比如萧道成,都是这么上位的。